却没想到,对方压根看都不曾回头看过一眼,注意力好像被铸剑炉全部吸走,笔挺挺地站在柱前一动不动。
片刻之后,他终于迈出脚步,竟是径直向柱子走去。
「你……」刚发出一个字节,辛绚连忙捂住嘴巴,唯恐对方因而发现自己。
他的出声纯属意外,只是眼看着别人靠近危险,本能地想要制止。
还好他及时记起,倘若那确实是铸剑所需的最后一具恶灵,那么他非但不能提醒,反而应该上去推一把才是。
庆幸的是,对方并未听见他的声音。确切地说,似乎是听不进外界的任何声响,一心走向铸剑炉。
很快地,就来到柱子前方,探手摸索着柱面上的图案。脚下的狂风,不知何故开始逐渐减弱。
当风终于归无的那一刻,辛绚不可思议地看到,对方竟然将手穿过柱体伸进内部,接着是臂,再是肩膀,不一会儿就全体都溶入进去。
辛绚不敢肯定,他是被柱子本身溶合了,还是进入了铸剑炉内部。
总之,没过多久,长柱高处放出一道刺目的亮光。当光线褪尽之后,柱面之上,增添了第九百九十九幅图案。
从始至终,辛绚连对方的样子都没能看清,却已然炼身为剑,甚至未经任何反抗,完全是自己选择的结果。
这一切究竟是何状况?
就在辛绚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旁的戚追终于开口。
「尽管未满一千恶灵,目前所有的数量,足以释放出相当巨大的召唤力。在这种召唤之下,恶灵会自愿投身铸剑炉,也许并不明白进去之后将如何,但是他们相信,那里有可以满足他们欲求的东西。」他停下来,望着表情困惑的辛绚,稳静地笑了笑。
「就是这样。如今的铸剑炉已基本受他们的意志所控,只要他们再拉一具恶灵进去,魔剑既成,说要纵横三界也并非大话。这千重塔外让你头痛的阵法,就是为了防止被吸引而来的恶灵闯入。毕竟受召唤来的,并不一定都是铸剑所需要的极恶之鬼。倘若给不成器的小鬼捣乱,炼剑之事就前功尽弃了。」
听到这里,辛绚脑子里很快整理出大概,只是仍有一点想不通。
「既然铸剑炉已受恶灵所控,而恶灵就意在炼出魔剑,那么,届时要投能将他们净化的清透之灵进去,岂非不能被铸剑炉所接受?」
「那倒不会。」戚追摇头,「铸剑炉虽受恶灵控制,但其本身终究是死物,不具备意识。但凡是进入其中的魂魄,铸剑炉皆会无一例外地将之消解容纳。」
「这样么……」闻言,辛绚得以稍稍放心。
还未及松口气,戚追突然扣住他的下颚,手上力道不若往常的轻柔,俨如箍制。
辛绚惊怒交加地瞪视回去,但见戚追眼神深沈似海,窥不见底,脸上却云淡风轻,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如今千魂只差一具,而在上回的交谈中,你也有了身为清透之灵的体认……假若我说,想让你为炼就流光凝诛而投身铸剑炉,你可愿意?」
辛绚的目光,霎时剧烈地晃动起来,嘴巴张了几张,始终未能吐出任何字眼。
双方神色迥异地对峙良久,气氛僵得几乎凝固。
就在一切仿佛将陷入无止境的冻结时,辛绚忽然闭上眼睛,唇角划出淡薄一笑,轻声答道:「我愿意。」
目光剧变的人,轮到戚追。
征询意见般的问话,其实只是一个形式,他根本未曾想到,辛绚会给出这样的答复。
『愿意』这两字,听来简单,实际却蕴含着无可比拟的份量。
为何,他竟能说得如此从容,好像完全不需经过考虑?
「你……」一时间,戚追也没有了主张,原先准备好的计划,而今已不具有可实施的立场。
「你是认真的?」不能置信来得太轻易的结果,戚追再次确认。
辛绚扯开扣在下颚上的手,点了点头:「不必再问了。我说愿意。」
他的态度如此淡定,戚追难免深为困惑。然而,浸透在他每一言一语中的坚定,却丝毫不容质疑。
「辛绚……」
难得地,戚追叫出了他的本名,「莫非,你早已经有此决意?」几经思索,戚追最终推出这样一个结论。
惟有此,才可以合理解释,辛绚的表现何以能淡定如斯。
辛绚并不作答,深深地向铸剑炉望去一眼,复看回戚追,清冷道:「我愿祭剑,但绝非为你。若你得剑后据为己有,弃鬼城于不顾,我当如何瞑目?」
再也无法怀疑辛绚的意念,戚追勉强压下愈渐澎湃的心潮,颦眉想了想,道:「流光凝诛一旦炼成,非一时半刻能够出炉,其间整个鬼城乃至鬼界,都将感受到势贯长虹的剑气扩散。既然鬼王并未出府,他怎会不第一时间赶来,又怎可能眼睁睁由我携剑而去?」
「是么?」辛绚思忖稍顷,苦笑摇头。
「抱歉,戚追,我虽很想信你,却实在不敢信你。因为这件事,远比我的性命乃至其它一切,都更为重要。若然信错,我万劫不覆。」
顿了顿,他垂下脸去,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可是,如果不趁现在,如果和他在一起,他断不会允许我这样做……可恶,没有时间了……」
身旁,戚追聚精会神地盯着他,想听清他在说些什么,忽然见他转身面向铸剑炉,举起右掌,脸上透出异常的决绝,如此称告:
「吾辛绚愿以魂祭剑,辅助炼就流光凝诛。但是,倘若成剑未能被镇入鬼城大地,此剑必将化为魔剑,腐蚀每一具接触此剑的魂魄,直至其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