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归的语气?很是平静,但神?情却有几分讥诮。
“昨天傍晚,我刚跟温述说了要?在三吴重?新分田、削减租税的打算,到了晚间,圣谕就写上了‘省刑薄税’这?四个字。敢问伯父,这?‘薄税’二字,是从何而来呢?难道不是谢瑾得知了我的打算,所以才预先?写上去,想要?在事?情发生之前,为司马氏挽回些许颜面吗?”
郗声无奈地摇了摇头,示意郗归稍安勿躁:“天灾降世,君主本就该安抚民心。历朝历代的规章旧事?皆在史书之中,纵使有人因此得了启发,想出省刑薄税的法子来,也不是什么奇事?。”
“再说了,阿回,你?这?样明明白白地告诉温述,难道不就是为了让他回台城去传话吗?就算此事?是谢瑾一力促成,他这?样做,不也正是遂了你?的意吗?”
郗归没?有做声,只深深地看了郗声一眼,觉得今日的他,和以往很是不同。
郗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自从孙志叛乱的消息传回建康,台城就多番暗示,要?你?派北府军出兵东征,可却一直没?有正式的旨意降下,以至于将北府军置于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稍有不慎,便难免会?落个不逊的罪名。”
“可谢瑾一回来,短短几个时辰之内,便安排好了一切。圣谕终于到了京口,温述也携家小?到了徐州。”
“至此,北府军出兵的名义?有了,你?在三吴分田减税的由?头和人才也有了。”
“阿回,你?好生想想,谢瑾已经做了这?么多,你?如何还能再骗自己,说他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司马氏?你?为什么就非得认为他是在保护司马氏,而不是在保护你?呢?”
郗归不可置信地看向郗声:“伯父,你?竟然帮谢瑾说话。”
“不,阿回,我永远都不会?帮谢瑾说话。”
郗声说这?话时,头颅微微后仰。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逼退眼底的泪水:“我永远都不会?为他说话,阿回,我是为了你?呀。”
“为了我?”郗归在心中问了一句,终究不忍拂了郗声的好意,是以没?有再做什么无用的辩驳。
天黑之前,东征的将士们分作两路,分别抵达了会?稽郡和吴郡的边境,预备着开始下一步的行动。
平心而论,三吴的战事?其实算不得太难。
北府军的赫赫威名与煌煌战绩,早已传遍吴地三郡,东征的将士还未到达会?稽郡城,孙志叛军中便已有人生了怯战之心。
他们原本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反贼,只是被吴姓世族和那些肆意抓捕良民以充乐属的官员苦苦逼迫,百般无奈之下,才不得不揭竿而起?,以求生路。
三吴的守军闲散惯了,既缺乏严格的纪律,又没?有什么出色的本领,所以孙志叛军才能出其不意地凭着一腔悍勇接连取胜。
可若要?对上在江北连战连捷的北府军,任谁也不能不在心里发怵。
等到郗途率军打了两场胜仗,接连夺回诸暨、永兴二县后,孙志叛军的气?焰立时沉寂了不少。
叛军惊讶地发现,他们的教?首似乎并无传言中那般的神?通,并不能保佑其信徒一如既往地所向披靡。
信仰的基座一旦松动,塌陷只是迟早的事?情。
当顾信与温述在吴郡正式主理分田之事?的消息传出后,孙志军中大批的佃户终于动摇。
对于这?些种田为生,却因每年都要?缴纳高额租税而不得温饱的佃户而言,一块真正属于自己的土地,显然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更不必说那低至什二的田税,还有其余诸税减免三年的宽惠政策了。
对于这?一连串富有诱惑力的新政,许多百姓将信将疑,迟迟不敢行动。
但总有人过够了那种日日拼命、烧杀劫掠的日子。
他们原本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农户,只求个一日两餐、阖家平安,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拿起?铁刀和锐石杀人的一天。
孙志虽然信徒众多,可却并不能凭空变出米粮。
农户们朴素的世界观告诉他们,如今已是四月,若是再不插秧,恐怕会?误了一年的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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