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感觉好些了吗?”裴景臣同时开口,二人的嗓音交叠在一起。
窗外艳阳高照,积雪压弯了柳枝。
苏清词不回答,只是看着裴景臣,等待他给予答案。
裴景臣把手里提的东西放下,走到床尾问:“要躺下吗?”
苏清词深吸口气,不搭理,裴景臣也不催,就站在床尾等他随时随刻的发号施令。苏清词死挺了五分钟,发现裴景臣还站在那里,大有一种等不到指令就焊死在那的倔强。
苏清词心说自己偏执,其实裴景臣也挺轴的,还很幼稚。他倒是不信裴景臣能一直站在那,就算哨兵站岗也得换班对吧?有能耐就站着,站成活化石算你牛逼。但不行,因为这是医院不是博物馆,而且裴总挡他电视了。
“嗯。”苏清词不情不愿的发出一声气音。
裴景臣就像个陪护型机器人,听到命令就动了,把床摇下去。
无聊至极的电视剧刚好演完,裴景臣问他还看吗,苏清词用闭上双眼回答他,下一秒,电视就被关了,病房安静的鸦雀无声。
苏清词不说话,裴景臣也不打扰,一个安静的躺在床上,一个安静的坐在陪床椅子上。两两无言,病房彻底陷入落针可闻的寂静。
苏清词突然有点心酸,他们之间,最终竟然走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还记得他苏醒那日,睁眼时只觉得茫然,是喝酒喝到断片之后、次日酒醒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懵。随着意识回笼,他逐渐忆起发生了什么,除夕夜,鲜血,闹钟,一家三口拍车门,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影视剧里都说人临死前会迅速回顾自己的一生,跟走马灯似的,然后定格在最重要的人身上。
苏清词眨眨眼,心说果然灵感来源于现实。他没有回顾一生,但却看见了应该看见的人,就这么活灵活现的站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只是好像跟记忆中的他不一样,变得瘦了,憔悴了,有重重的黑眼圈,胡子拉碴的。
虽说他这人没有偶像包袱,如果不去公司的话,早起顶着鸡窝头照样出门。一夜没睡好有了黑眼圈也不敷面膜,碰瓷大熊猫远房亲戚,上街溜达爱谁谁。这么随性,自由自在的,挺好。
苏清词说了句什么,气息很弱,连他自己都没听清。
他看见裴景臣好像愣了愣,然后薄唇一开一合,好像回了句什么。
是什么啊?
临别之际最后的话是什么呢?苏清词想听清楚,然后房门被打开,一大堆医生护士冲进来。苏清词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个护士一左一右把“自己的幻觉”推出了病房,然后有医生拿类似手电筒的东西扒他眼珠照。
???
然后就是科主任亲自到访,拍着他肩膀说小伙砸醒了,你命真硬巴拉巴拉。
直到被医生大赦转入普通病房,苏清词才后知后觉自己在ICU走了一遭,因为全程都是昏迷状态,后来虽然醒了,但没几分钟又睡着了,所以ICU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可怕。或许是用了大量喹硫平药物镇静,反而没有太多痛觉,也是后来睡饱了彻底清醒才知道,自己在抢救室八个钟头死里逃生,经过治疗,专家会诊,温萌萌亲自操刀进行了肺动脉扩张术。
现在是术后第七天。
裴景臣每天都来。
不在ICU了,探视时间不受限,裴景臣想来就来,不想走就不走。
苏清词在他来的第一天就明确说了,以后不用来了。但是裴景臣当做耳旁风,第二天来时,苏清词有种被对着干的恼怒,但他精力体力都不支,说话声音也软绵绵的,想训斥都没气势,算了。
连死都不怕,还怕被裴景臣笑话吗?反正在ICU最狼狈的样子都让他看到了,还怕什么呢!
苏清词身体很虚,精神萎靡,根本不允许他长篇大论的回忆,几分钟不到就睡着了。再醒来时,天色已晚,窗外皓月当空,病房里很暗,但角落处却有一盏灯光亮着,光线虽亮但很柔和,不刺眼,光芒下是裴景臣办公的侧脸。
又是这个角度,虽然地点不在家里卧室的床头,但氛围感如出一辙。白色的光线落在裴景臣脸上,细腻的皮肤如薄瓷,眸如点墨,黑白分明,浓密的长睫在眼帘处投下浅浅一排阴影,流畅的下颌线完美的无可挑剔,是画家最一气呵成的妙笔。
苏清词敛回视线:“你还没走?”
他的嗓音中气不足,是久病不愈的虚软,不注意听很难听到。
裴景臣从耳朵里掏出什么东西,起身问:“醒了,想上厕所吗?”
苏清词看见那是蓝牙耳机。
“不想。”苏清词说,“你走吧。”
裴景臣自动屏蔽了后面三个字,接上前面两个字说:“口渴吗?”
苏清词:“裴景臣。”
裴景臣:“我在。”
我在?你在什么?苏清词睁大眸子看向他,唇边扯出不屑的轻笑,干嘛装出一副二十四孝好老公的模样?
“裴总,你很闲吗?”苏清词有些烦躁,“我看手机知道你跟纳瑞游戏签约了,恭喜。公司应该更忙吧,你干点正事不好吗?”
裴景臣合上电脑,走到病床前说:“我白天去公司,晚上来你这儿,不耽误。”
苏清词觉得他听不懂人话。
裴景臣说:“来陪你,是不务正业?”
陪我?苏清词一愣过后,险些笑出声,但还是扯到了刀口,不算太疼,但也是疼的。
好一个陪他,他没听错吧,这话居然是从裴景臣嘴里说出来的?他苏清词何德何能?大难不死之后得到这种待遇,他是不是该感动的痛哭流涕才应景?
苏清词撑着上半身坐起来,裴景臣在察觉他的试图后,立即伸手搀扶,却被苏清词用力甩开:“裴景臣,你看我贱吗?”
裴景臣怔住。
“是贱。”苏清词自嘲一笑,说,“确诊的第二天,我就想告诉你的。一是实在没人说,这个噩耗我自己承受不起,想找个至情至爱的人分担分担。二是我命不久矣,最多活三年,我不甘心,就算是被你同情了,可怜了,因为怜悯所以施舍给我的感情,我也想自欺欺人的接着。我拿这个病跟你卖惨,你不信,那就算了。”
裴景臣急道:“清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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