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守愚的食指都屈好了伸出来,最后只能敲敲自己的脑袋,负手走开。
“这孩子学医,难道是入错了行?”
三天后,吴守愚把余歌叫来:“永言,你去一趟柏县,找到百草堂的徐师傅,把我半年前订下的药取回来。”
“还去呀?”余歌道,“为了您这药,我都去两回了,次次扑个空,我看这次也是一样。”
“徐师傅是诚信人,他说给我带回来,肯定能带到,”吴守愚道,“现在世道不同了,边境多事,西夷占着上风,关外的药材,难运进关内,有人千辛万苦才带回来一些,要么是被抢光了,要么是留下自用舍不得给人,我想求一些,只能托徐师傅。你别嫌麻烦,再去一回。半年都过了,徐师傅一定回来了。”
余歌只好答应着上路。走了半月,到了柏县,熟门熟路,找到百草堂,里面又挤得都是人,余歌好不容易拉住一个伙计,问“徐师傅回来了吗?”
“你说徐师傅?他是从关外回来了,但是现在不在,出去了,要不你等会儿吧。”伙计答道。
余歌无法,只得出了百草堂,见那路边上一棵柏树,有人在那下面坐着歇脚,便走了过去,将马拴上去。本想进马车睡觉,可是嫌闷得慌,这外面倒还有点儿风,柏树下面坐着也凉快,余歌便和那两三个歇脚的人一样,坐下来,靠上树干,打开扇子对着脸摇。
没过多久,脸上的汗干了,连着赶路的余歌便犯起困来,后脑勺抵着树竟睡着了。他睡着期间,太阳逐渐偏西,旁边歇脚的人也起身走了,马拖着车绕到另一边去,有个青年路过,扭头往这看了一眼,竟愣住了。
这时的余歌,沐浴在夕阳的晚照之中,几丝乱发在风里飘动,一腿伸直了在地下,另一腿屈起,手里握着折扇,松松地搭在那只腿的膝盖上;头背都靠着树,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似在轻笑的唇角,显得他安适恬淡,虽是睡着了,却比那些利来利往的熙熙攘攘都要灵动鲜活。
青年觉得,自己定是在哪里,看到过这样一幅画儿。这一幕难道不是像画一样吗?只恨自己不会丹青,不能描绘下来,日日看着回味。
从百草堂里跑出一个小伙计,出门到处望了望,看到柏树下的余歌,又向这跑来。
“起来,起来,”他摇着余歌道,“你不是要找徐师傅吗?他回来了,你倒是起来啊!”
余歌被摇醒,听到他的话,一下子蹦起来:“在哪呢?”
看着余歌匆匆忙忙随伙计去了,那个方才看了他许久的青年怅然若失,叹了口气,再望一望,最终走了。
“徐师傅!徐师傅,我可见着您真容啦!”余歌一面追赶着快步前行的徐春,一边说,“我师父派我来拿药呢!这都是第三次啦!”
“哦,永言啊,”徐春看了他一眼,“你恐怕还得再等会儿,我这要去房里,搁了东西,再换身衣裳,还要赶在太阳落山前,去炮制房教他们炒王不留行籽……你都等了这么久了,不在乎多等会儿,是吧?”
“可是,徐师傅……”余歌可不愿意等,听徐春这么说,只得蔫了气站住。
徐春走回房间,才发现余歌没再跟着他了,不知道哪儿去了。他还有一堆事,便暂且没理会,赶紧放下东西,换了一身衣服,出了门往炮制房来。
穿过一个大院子,徐春边往身上系着围裙,边想着等会儿做个示范,让他们自己练,也好节省点时间下来招待余歌。谁料他一进房门,炒制的王不留行籽的味儿便扑鼻而来。
“你们看,就是这么着……哎,要炒开……”
徐春挤进学徒之中,看见余歌站在铁锅后,拿个铲子,翻炒着一大锅的王不留行籽,被他翻起的黑籽,仙女散花般在空中,形成一个漂亮的帘幕,半遮着后面余歌的脸。
“眼要尖,看炒熟了,就盛起……”余歌左手拿了箕子,迅速将已炒好的王不留行籽装起,倒进旁边的药袋中。
“反正就这样,反复反复,看懂了么?”
黑籽还在他的身前成片地扬起落下,起若林中惊雀,落如风过花田。徐春眯起眼,些许享受地看着他示范炒制,余歌看见他,两人对上目光时,徐春给了一个赞许的眼色。
从炮制房出来,徐春饶有兴趣地看余歌:“你是怎么找到炮制房的?”
“用鼻子啊,”余歌指指鼻尖,“我一路闻着过去的!”
徐春忍不住点点他的额头:“你这小子,技艺练得是不错,也亏你敢来教我的学徒!”
“我就是想帮徐师傅干点活儿,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余歌其实是因为不想等,想谁教不一样?干脆替徐春来把学徒们教了,让徐春快点把他要的东西给他。
徐春带他到自己的住处,取出一个小箱子来,给余歌:“这就是你师父要的东西,拿走吧。”
“就这么点大?”余歌道,“我还以为多少东西呢,亏我还带了那么大一个马车来。”
“这还嫌少?”徐春道,“我费尽千辛万苦,差点死在关外!就这么多,已是不容易呢!”
“是,徐师傅辛苦。”余歌收了箱子。
“现在晚了,你出不去县城了,干脆在此歇息一晚,明早再走吧。”徐春道。
“不用不用!”余歌看看天,也是快黑了,忙一边急着要溜,一边道,“我赶着看看出不出得去,出不去我也自找个客栈住,不会麻烦您的!”
徐春追到门边:“若是城门关了,你就回这儿来!”
也不知他能不能听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