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诚看着刘弦一字一句,话音落地似乎还有余温,“一弦一柱思华年,”刘弦察觉到府君的目光,随即也转过头,“正是?阿母下葬之后,父亲改的。”
赫连诚没想?到是?这样,愣了一下才道:“想?必令尊深爱令堂。”
“也许吧——”刘弦本想?摇头,不?知怎的又认同了赫连诚,“世间之道,朱门?自有朱门?对,寒门?亦是?如此,听说父亲原先已有倾慕之人,只是?碍于世家隔阂而抱憾终身。”
“东翁想?说我父亲是?个风流之人?”
刘弦看出赫连诚的神?色,别说此刻赫连诚一介外人,即便当初的刘弦,也是?如此认为。
“他确实不?争气,跑到人家家里妄图带那小?姐私奔,谁料那小?姐当众脱口一句门?不?当户不?对——”
不?知何时赫连诚已转回向黑暗的江面,“千百年来,世家门?第之见早已根深蒂固,那小?姐倒也于世俗无错。”
“世俗之见,往往错比对多,门?当户对既是?圭臬,那东翁可知,我阿母却并非寒门??”
赫连诚却半点不?惊奇,他连着方才飞鸽送去?黔西的那封手书,只道:“令堂果真——”
“属下才说过仆不?可欺主,真是?——”刘弦顿时明白府君为何突然起这话头,他暗叹果真府君面前,话不?可只说一半,眼下自然也更没有必要?再?隐瞒什么,“阿母嫁过来,便等同与母家决裂,多少年来都不?曾走动,若非崔刺史主动重新往来,别说什么洛都门?路——我父亲正是?明白这一点,素日倒也与我阿母举案齐眉。”
可惜自古天不?遂人愿,刘弦叹了一口气,“若非铜驼大街又见一面,我父亲借酒浇愁,才有了那一出荒唐事,也许阿母不?会?郁郁以致难产而死。那夜我父亲被好?好?儿地送回来,可自此之后,我阿母却成?为寒门?乃至朱门?口中的笑柄。”
明明是?刘父与那女?子之过,最后却反连累刘母如此无辜之人。
赫连诚抚过白鹘脊背的羽毛,那里明显凹陷一片,他没再?说话,刘弦却忍不?住责难——
“欺瞒便是?欺瞒,即便事后再?如何加以弥补,终究是?覆水难收。”刘弦双手搁在船沿,不?由捏紧了拳头,“他自以为只要?将那点心思藏好?便可万事大吉,谁知最后却酿成?恶果。哪怕他早半日与阿母坦白,以我阿母的胸襟,如何能揪着那点陈年往事不?放?且若非他执念太深,又何以会?醉酒失态,当众做出如此令我阿母不?耻痛心之事!”
赫连诚终于停下不?断来回的动作,白鹘奇怪地扭头一瞧,却看到主人眼底若有似无的复杂情绪。
刘弦也察觉到赫连诚周身莫名的低沉,他转而一笑,仿佛方才不?过是?家常闲话,“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地鸡毛,让东翁见笑了。”
他正要?说些?别的,忽然听见身后的岸边,有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传来——
两人循声而去?,只见岸上的百姓转眼已快奔到渡口,刘弦注视这些?人,不?由奇道:“他们怎的如此慌张?”
彼时船家正在打?盹儿,他一回头就见这几人问都不?问,直接要?往船上爬,他慌忙抵在船头,“哎哎哎,这船早满了,马上就开了,你?们等下一艘吧!”
只见这一行四人面面相觑,倏尔竟是?齐齐跪了下来,“求船家行行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船家见过死皮赖脸的,但也没得?如此阵仗,“我一个摆桨的,你?们如何就将我比作活菩萨了?”
“今夜您若是?肯渡我等过江,”打?头的汉子连连拱手,从最里层的裲裆掏出厚厚一袋铜板,“别说什么活菩萨,我身上的银钱尽数归您!”
他如此说,身后的郎君生怕船家不?肯收似的,径直将钱扔进船里,顺势就要?往上爬。
事发突然必有蹊跷,船家如何还敢贸然拿这些?银钱,他忙招呼船上的百姓阻拦,大声问道:“你?这话,倒叫我不?敢让你?们轻易上船!银钱倒是?次要?,可你?们总得?告诉我是?何缘由吧!?”
那汉子倒像见了鬼,端的惊恐万状,“您有所不?知,眼下陈郡正在杀人呐!”
“什么!?”
赫连诚当即松手放白鹘去?船尾,与刘弦凑上前来。
江浪不?断拍打?着岸边,那汉子的膝盖早已湿透,他却浑然不?觉,叫人一眼便瞧见他那双闪烁不?止的眼睛,“亏得?咱们去?了城郊扒野菜,那陈郡狗太守陈恒敬借剿匪之名,趁夜诛杀城东聚集的流民,眼下正往外一车一车地运送尸体呢!”
“是?啊,就埋在城外的乱葬岗!”身后的流民等不?及附和道:“我瞧那些?人也忒惨了,一个个死不?瞑目,甚至连襁褓婴儿也不?愿放过,何等丧尽天良!”
“竟如此骇人听闻!”这一船坐的几乎都是?流民,听罢他们也跟着恐慌起来,当即便有人问:“可他们在城东住得?好?好?儿的,与陈郡百姓井水不?犯河水,陈太守与流民又有何深仇大恨,竟要?将那些?老弱妇孺统统斩草除根?”
“这人都杀到咱们跟前儿了,哪里还敢深究!”只见船下的郎君又试图往上爬,“船家菩萨心肠,还是?容咱们赶紧先上船吧!”
话已至此,船家也不?好?再?见死不?救,他退开两步,“那便快上来吧,坐稳了我立刻开船!”
船超了载,往江上走时便格外沉重,几个浪翻过来漫进船舱,更加剧流民们先前的恐慌,他们肩挨着肩坐立难安,都百思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