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阿兄想听什么书?,阿蛮念与你听,”谢含章坐在踏跺上,趴在兄长的脑袋边,“或是?想听歌谣,阿蛮也能唱个?三两句。”
谢含章信誓旦旦,可她所识之字皆来自于占卜之书?,所以先前母亲才唠叨着?要她入学堂,习正道。
谢元贞抚过谢含章额前的碎发,轻声问?:“阿蛮知道了?”
离别如一日三餐,谢元贞不得不看淡生死,他?现在强撑着?一口气,不过是?为报灭门之仇。可紧接着?他?就看见谢含章圆圆的眼眶中涌出了泪水——
“知道什么?”谢含章将不争气的泪水一把抹掉,偏过头去不看谢元贞,“阿蛮不知道!”
胡大夫进门的时候谢含章装作没看见,但胡大夫说?过的话她一个?字也不敢忘。
“大仇未报,阿兄不会弃你而去的。”谢元贞轻飘飘将这一纸揭过,不顾谢含章的阻拦下?了床,到?书?架上翻着?一本适合开蒙的,才往床上回,“可过了正旦,阿蛮便十岁了,是?该好好习字了。”
他?回到?床上,却没有躺下?,反而弯腰要去脱谢含章的鞋,“床榻暖和,在家时阿蛮不是?总喜欢钻阿兄的被窝么,快上来!”
谢含章怕挣动间伤了谢元贞的右手,只得由着?他?动作,乖巧地钻进温暖的被窝。夜深人静,屋内没有旁的人,仿佛一切如旧,此刻他?们兄妹仍躺在洛都谢府的灯烛下?,读一本早捻熟了的书?。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轻掩的窗户似被什么东西往里撞了下?,砰的一声牢牢关上。
谢元贞听见动静,兄妹俩齐齐自床头冒出脑袋,紧接着?便听见同一扇窗户外头,不断有撞击的声音传来——
“窗外是?什么?”
倾轧
谢元贞话音刚落,屋外廊下的两名侍婢已叫出声来?,随即屋内脚步轻动,继而?吱呀一声——
“从公子莫要开窗!”
侍婢晚了一步,下?一刻谢元贞瘦削的脸庞已然映在素朴的木框之?中——
果真是那只白鹘。
“无事,”谢元贞伸手摸了摸白鹘粗糙的爪子,白鹘似是觉得有趣,顺势就蹭了上来?,于是他抬眸对侍婢道:“夜已深,你们且下?去歇息吧,不必在门口守着。”
侍婢闻言面面相觑,低下?头有些?为难,“可二公子吩咐仆要好生伺候。”
“二公子可吩咐你们要听我差遣?”
谢元贞说话淡淡的,叫人琢磨不定这是作色抑或宽和,侍婢们忖度片刻,才齐齐点了头。
“那便下?去歇息。”
侍婢们打了个?弯拐去谢元贞的视线之?外,院中明月高悬,冬夜凉风刮过他的脸颊,他轻咳两声,才重?新关上窗。
“阿兄,莫不是府君就在附近?”谢含章也下?了床,她给谢元贞披上袍子,兄妹俩端坐案前?,一大一小盯着面前?的白鹘磨利爪。
半晌,她偏头对上谢元贞,“他令白鹘飞到咱们跟前?,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可那爪子光秃秃的,谢元贞视线向上,只见白鹘立于案前?,足比肩他小半个?身量,他被翅膀带起的风迷了眼,定了定心神,才上手去翻白鹘的羽毛。
白鹘昂昂,灰白的羽毛坚硬而?笔挺,谢元贞生怕手下?没个?轻重?,反倒挠得白鹘连连往后退。
“没有。”谢元贞喃喃道。
谢含章眼睛一亮,“他想让你去找他?”
说着兄妹俩又去看白鹘,却见它如?那夜树上一般,只歪了歪脑袋。
它也不明白。
“你看它也不走。”
谢元贞话音刚落,白鹘忽而?再次振翅,屋宇闭塞不如?广阔的天地间,它飞了极小段路,霍然掉头轻轻落在谢元贞的肩上。
“阿兄!”
谢含章一惊,顾不得害怕就要上去抓,谢元贞慌忙拦住阿妹——
“它没用?力,站得不稳呢。”
果真那白鹘踉跄了下?,随即掩耳盗铃,要去啄那羽下?并不存在的脏污。
兄妹俩干瞪着眼,他们寄居别?人的屋檐之?下?,从父从兄的话尚且要细细思忖,何况面前?是一只开不了口的鸟儿?
……猜府君眼下?并不在铎州,”又过须臾,谢元贞像是终于打定了主意,“阿蛮,帮阿兄研墨。”
谢元贞的右手伤重?,只能用?左手歪歪扭扭地附上多谢二字,一张不行便再来?一张,就这么写了许久,才勉强得一张满意的。即便如?此,他也不让谢含章代笔。
谢含章就这么看着阿兄聚精会神,眼睛不断在纸墨与阿兄之?间来?回,末了,冷不防问道:
“阿兄,你这是相信府君了?”
谢元贞吹墨的动作微顿,他垂眸盯着纸上留下?的墨汁印记,没来?由地轻笑道:“阿兄不知道,只是有一点——府君或许一直知晓咱们的踪迹。”
否则出逃那日?,白鹘何以独独在他们头顶这片天空盘旋?铎州城东霜寒,白鹘又何以召来?漫天同伴,救他兄妹二人逃出生天?
“阿蛮明白了。”谢含章点点头,帮阿兄将纸张细细叠起,装进一只小巧锦囊,最后再系上白鹘精悍的腿根。
紧闭的窗子终于又大开,白鹘一飞冲天,带着谢元贞的感激飞越沔江,直往对岸的师戎郡而?去。
一夜过去,年节近在眼前?,谢府的洋洋喜气被小年筵席前?的一抹血色冲淡,此刻前?院的正堂之?上,父子三人又是一派难解难分。
“参!为何不参,当然要参!”自那日?筵席之?后,谢远山便一直处在危险的边缘,当着父亲二弟的面也是这般疾言厉色、横眉竖眼,“父亲您也看到,小年筵席未开,士族们皆是拂袖而?去。此一局咱们已然落了下?风,难道要咽下?这口气,任他步步紧逼,直捣黄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