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慕容述是那介州城的温贤王,如今是,往后更是。”朱晏如肯如此担保,慕容述倒略微放松了些,只是他言辞间仍一板一眼,“我不做傀儡,也不做谁的把柄,事成之后你我各行其是,我劝朱刺史且慎言!”
朱晏如已行至门边,闻言不过付诸一笑,此时外面又响起极轻的敲门声,他与慕容述各自相背,道:“想是店家端了菜在外久等,下官便不叨扰,只愿王爷日后身名永泰!”
待到房门不轻不重地关上,案几上的茶点与那水壶皆被撤走,热腾腾的小菜取而代之,慕容述生等脚步声渐远而至再听不见,才转过身来,他面色沉痛,对上正低着头的许主簿——
“梦生,是你?”
许主簿应声抬头,眉目间已然没有了往日的谨小慎微,细微的皱纹之下双眸深邃,倒映出窗外无尽的夜空——
“阿兄,”此时的万斛关之外,谢含章正与兄长躲在山道边的树丛中,“咱们是要偷偷跟着府君他们入关吗?”
她幼圆的眼中闪过不远处的莹莹火光,那便是赫连诚所率一行。白日里兄妹二人不敢跟得太紧,只待日薄西山,夜幕笼罩大地,才悄然近了些。
“阿蛮可记得——”谢元贞没拿裘皮与织锦披袍,便以双手敛着阿妹,以免风糊了脸,边纵目向左侧的八盘岭上下打量,“大兄曾说,这万斛关也并非铁桶一般密不透风。”
彼时洛都还能打胜仗,他们的大兄偶尔归家,抱起谢含章坐在自个儿腿上,就在鸟语花香的院子里,给弟妹们讲大梁开国的故事。
“是了,”谢含章点点头,伸手将谢元贞头上钻着的细枝桠给挑出来,“阿蛮记得这万斛关以东有一条野径可通师州。”
谢含章见阿兄自午后便留心山路,她自个儿也跟着找了片刻,许是天黑路短,却是什么也没发现,几番来回她便有些失落,“可既是野径,又如何能轻易寻得——”
她话音刚落,不远处赫连诚的队伍不知为何,突然停了下来。
偏见
“前头发生何事?”
队伍后排,那府兵下意识要答,眼见来人是刘柱,登时转了语调,“你不会自个儿去瞧?”
“刘柱兄弟不过问一嘴,”大牛蹿了上来,蛮牛似的吹鼻子,“你凶什么劲儿!?”
“我凶——”那府兵岂是孬种,挺起胸膛,也如大牛一般壮实,“我看就是咱们府君太过仁慈,才容你们还留在军中!”
“就是!”那人之后当即便有回音,“好狗还不吃两家饭,净给咱们添堵!”
大牛气圆了眼,“你骂谁!?”
“大牛——”还是刘家兄弟拦住人,三个人便从后排退到了冷风直面的更后排。
自光天化日小郎君莫名失踪之后,这群府兵私下里便都是这一个态度。
“此事到底是咱们有错在先,”刘柱脸色不大好,敛着脾气,只低声道:“且忍几日,待弟兄们气消了,此事便也能就此翻篇。”
刘柱如此说,大牛只得生忍下眼前这口气,可他却是不解,“你说小郎君为何要走?府君既救了他妹妹,咱们一路作伴不是很好么?”
“于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而言自是再好不过——”
“你是说小郎君是哪位士族家的公子?”大牛蓦地看向刘柱,一拍脑门,“原来如此,我还道世家皆是醉生梦死之辈,原来竟也有小郎君这般,愿为咱们这些百姓而置生死于度外!”
“公子亦或郎君都不过捕风捉影之辞,”刘弦在一旁突然开口道:“他既有难言之隐,咱们受小郎君大恩,能帮自是偏帮一些。”
“就是,咱们可不是那帮子专拣便宜的边民——”“大牛兄弟!”
刘弦扫过前头的府兵,见没人注意,这才松一口气,细细叮嘱道:“咱们若要投入府君麾下,民分贵贱之言切忌不可再宣之于口!”
大牛口中边民,其中不乏有五部后代,大梁与五部打了半辈子的仗,这些边民也是死伤无数。他们受大梁怀柔国策而来,大多是安分守己,铁蹄之下又何其无辜?
大牛一皱眉,抽打着嘴巴,很是懊悔,“错了错了,我一时生气才脱口而出!”
“洛都沦陷虽成事实,但我等七尺男儿,终有一天还要再打回去。”刘柱点点头,按下大牛打自己的手,“这几日所见,府君确乃忠义之辈,若有朝一日他能举兵反攻,便不算咱们投错了主!”
几人暗自定下来日去路,前头突然又传来一声,三人随即循声而去——
“府君,是有条路!”
阵阵火光之前,斥候自漆黑一片的树丛中钻出来,高声禀报道。
赫连诚打马在山道口转了两步,不由生奇,“都道这八盘岭犹如铁壁铜墙一般,怎的除了万斛天关,还有这么个窟窿眼儿?”
世人谈及八盘岭,其坚固又何止铁壁铜墙,八盘岭自三面环抱洛都,其高峻如虎牙桀立,常人根本难以翻越,放眼整座山脉,万斛关便是其唯一入口。
只是眼下凭空出来这么个口子,旁的不论,若是让五部知晓此道乘胜追击,沔江三州岂非危机四伏?
“府君,我瞧这山道口像是已有不少人攀过,”狄骞摩挲着他的虬髯,沉声道:“若是其中有人鱼目混珠可不妙,咱们要不要给它堵上?”
赫连诚将头一低,“不必。”
“那——”狄骞话锋一转,“要不咱们也打这儿过?”
“人家赤条条地翻山越岭,咱们可骑着马呢——”赫连诚当他说笑,手执马鞭往那万斛关一指,“再者倘若真是条康庄大道,难道镇守此地的刺史竟浑然不觉,只干等着别人来直捣黄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