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沈璃面容一肃,“不行!我可以疯,别人可以疯,甚至三界之人都可以癫狂,但是你不行。你系着他们的命,你不能疯。”
“那可怎么办?”行止道,“我已经踏入了万丈深渊,我挣扎了,也拒绝过,可最后,上天还是不曾放过我,沈璃,你说我该怎么办?”
沈璃沉默,行止看了她半晌,道“若只是动情,未曾行逆天之事,便不会受天道反噬。沈璃,你若愿信我……”他一笑,“或说你若愿帮我,便与我在一起试试?天外天不受外界干扰,我们可以一直待在那里。”
沈璃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我做不到。”
现在有那么多事尚未解决,苻生尚在,魔界便一直存在危险,而她的身世也逐渐变得扑朔迷离,天外天虽安稳,但安稳不是沈璃追求的生活状态,在这石洞里,她可以告诉自己只做沈璃,可以容忍自己一晌贪欢,可一旦出去,她便是碧苍王,在魔界有一个叫碧苍王府的家,她手下还有那么多的将士。
就算行止够洒脱大胆,指天誓地说他不会因私情而违逆天道,但沈璃却放不下责任。
而且,即便退一万步,他们当真去了天外天,行止身边有了她这么一个算不准什么时候便会引他出事的女人,天界之人又如何能容忍一个随时可能会塌掉的天外天挂在他们头顶。
彼时,安静的天外天,只怕也安静不起来了吧。
行止沉默许久,随后笑道“也罢,现在在这里谈什么都是假的,待出去之后再说吧。”
石洞里静默了很久,沈璃好似想起了什么,问道“先前一直忘了问,与我们一同掉下来的,不是还有苻生手下的一个黑衣人吗?他呢?”
行止一怔,摇头笑道“沈璃,饶是我活了这么久,也只遇到了你这么一个女人,在情事之后能立马翻脸谈正事,当真半点也不含糊。”他这半是好笑半是无奈的调侃让沈璃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行止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收敛了笑,正了脸色“那人在掉下来的时候便消失了。像是力气耗尽便灰飞烟灭了一般。”回想当时的情景,行止微微蹙起了眉头“如此情景,难免让我想起一些往事。”
能够让行止蹙眉的往事,沈璃好奇地打量他。行止抬眼,目光与她相接,他眼底掩藏了一丝情绪,琢磨了一会儿,他道“当初妖兽作乱于魔界之事,你应当是知晓的吧?”
千年前妖兽作乱于魔界,神行止撕出空间罅隙,将其尽数封印于其中,是为墟天渊封印,沈璃自是知道这段往事的。她静静点头。
行止微微一勾唇“只怕你知道的并不完全。数千只妖兽出现于魔界,而它们却并非凭空而来,它们乃是上一任魔君六冥以禁术炼制而成。其时六冥不满天界无能,不甘屈居于天界之下,欲取天君之位而代之,然其调军队攻打天界的计划却遭朝中大臣极力反对,当时朝中大臣以‘天界对魔界虽无功但无过,若行兵,恐损魔界黎民’之由挡了回去。”
“六冥心有不甘,私下炼制妖兽数千,意欲攻上天界,却因妖兽数量过多且力量强大,他无法掌控,从而使妖兽作乱于魔界,魔界无力抵御,传书至天界,天君才来寻我。这便有了之后封印妖兽之事。”
沈璃听得愣住,她想起与蝎尾狐的那一战,一只未曾完全恢复法力的妖兽便将她和魔界将士弄得如此狼狈,可见当时数千只妖兽的力量有多强大,而这么强大的力量,竟是被一人炼制出来的,那人……未免也太可怕了些。他的可怕并非在于力量的强大,而在于他不满足的内心,不知节制地制造出妖兽,若无行止封印,他怕是会害尽苍生——包括他自己吧。
“当时初下魔界,我初次与妖兽对战,并不知它们是何物,战了三天三夜,才现,它们极难被刀剑或法术杀死,而且即便将它们杀死,它们也只会化为一股黑气,被附近别的同伴吸食入腹,增强另一群妖兽的力量。”
若是如此……封印它们也确实是最快的方法。沈璃不由得感慨行止当时战术转得果决机灵,想到先前她还因此事而质疑行止,她便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至此,你可有想到什么?”行止忽然问沈璃。沈璃一怔,这才将他刚才的话重新想了一遍,然后脸色倏地一白。“那些魔人和追来的这个黑衣人,皆有些类似妖兽?”
行止点头“我们第一次在扬州与其相遇之时,他们或许尚未被做得完全,而这一次一次接触下来,倒是让人觉得,做出他们的人,技术见长啊。”
沈璃咬牙“定是那苻生搞的鬼,只是他为何会知道当初炼制妖兽的方法?还有你的止水术……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行止摸了摸她的脑袋“你不擅心机,且容易忘记事情,要让你将这局想个通透明白,委实是难为你了。”
沈璃不满地眯起眼,行止一笑,像逗猫一样,他道“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依我看来,苻生其人未必知晓炼制妖兽的全部方法,否则,他已经可以直接炼出妖兽来,又何苦折腾出这些看起来还是个半成品的魔人。他应当是知道一部分炼制方法,而另一部分却因某些原因而无法知晓。我现在奇怪的是,他知晓的那一部分炼制方法从何得来,我记得六冥已被我斩于剑下,世上不该还有谁记得炼制之术……”
行止沉吟了一会儿,暂时抛开了这个疑惑“而第二个问题和第三个问题或许可以并在一起回答,先,他们所谓的‘止水术’在我看来不过是小孩玩的凝冰诀罢了。没有神力,如何操纵神术?另外,你可还记得以前我们遇见的睿王?”
“自是记得。”
“上次你也听见我与他转世的谈话了,他便是永堕轮回的神清夜,乃我挚友,止水术虽是我的法术,但我却教了一些给清夜,你可记得那一世,苻生也出现了?兴许是他设法窥探到了清夜关于神明的那些记忆,将这止水术学了个皮毛。”
沈璃恍然大悟“现下想来,当初有许多事也许都是他暗自动了手脚,比如皇太子找上那时还是行云的你,再比如烧了你那小院,逼迫咱们投靠睿王,当初咱们在睿王府时,我感觉到了一股魔气……原来竟是他。”
行止点头“你倒是也有将事情记得清楚的时候,你继续往下猜猜试试,他做这些事,为了达到什么目的?”
沈璃眼珠一转“逼得我不能离开你,然后只得被魔界追兵抓回去与拂容君成亲……他想让我与拂容君成亲?”沈璃奇怪“这于他而言有什么好处?”
“好处自然不是你与谁成了亲,而是你与那个人成亲之后,会去天界。”行止唇角一勾,“他想让你离开魔界。”
沈璃心头豁然开朗,然而却有更多不解堆在了她的前方。看着沈璃皱紧的眉头,行止笑着继续引导她“那段时间,若是我没有延长你与拂容君的成亲日期,你必定已嫁上天界,而那时,魔界生了什么?”
沈璃稍一回忆,倏地脸色一白,她蓦地站起身来“墟天渊……他们的目的是墟天渊!”
彼时妖兽逃出,重伤边境守军,魔君着墨方、子夏两位将军前去支援,而后子夏拼死传信回魔都,力竭死于魔宫之前,墨方……墨方重伤,是了,墨方是他们的人,他怎么会死。
而后不久,行止来魔界重塑封印,又过了不久,人界地仙山神相继被抓走,虽不知他们抓地仙山神的具体目的,但必定与苻生造出的半成品魔人有关!那时她还在扬州城中与三个魔人交手。
“如此说来,他们得到的炼制妖兽的方法是来自墟天渊……”
沈璃揉了揉眉心,脑中有些纷乱,那么多的事情,在当时的她看起来不过是表面的模样,好似一切都是自然如此,原来在表面之下,竟还有另外一只手,在推着事情前进。
沈璃问“这些事,你一早便知道?”
行止摇头,“也是待线索多了之后,才慢慢将事情串联起来。”
沈璃扶额“我们得快点从此处出去,我要尽快将这些事情报告给魔君,以做应对之策。”
行止眼眸微垂“虽然我亦是极不想如此说,但魔界现在的魔君……我劝你最好还是对他存两分戒心。”
沈璃闻言一怔。行止抬头看她,目光微凉“千年前,封印妖兽之后,我亦是元气大损,无力再管魔界之事,新任魔君便是由魔族自行选出,其时,魔族之中尚有不少人不满魔界臣服于天界之事,心属六冥。然而当时魔界一片混乱,急于选一个有才且能担当重任之人为魔君,未曾多注意其个人立场偏好,我亦说不准现任魔君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不过我可以肯定,他有事瞒你。”
沈璃眉头也未曾皱一下,径直道“魔君会欺我瞒我,但绝不会害我,我信她。”
她果断而坚定的回答听得行止微怔,旋即垂下了眼眸“你若是也能如此信我,便好了。”
他声音极小,但是沈璃怎会听不到,她扭过头“这不一样。魔君于我而言,亦师亦……父。没有她,沈璃这条命便不会留到现在,她于危难之中救我无数次,如今,就算知道她骗了我一生,她要我这条命,我给了她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