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了点头,带上了母后的心腹宦者,往宫外奔去。
一路上车轴辚辚,在太阳落入沉霭前,我的车驾停在了留侯府的门口。府座并非气势恢宏,却有一股古朴清幽透了出来。
身旁的宦者帮我敲响了留侯府的大门,过了几乎一盏茶的时间,门才从里面缓缓地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老仆,满脸皱纹如黄土沟壑。我身边的宦者走上前去:“太子殿下前来,还不快开门迎驾。”
那老仆摇了摇头,冷冷地道:“我家主公,久病在床,不问朝政已多月了,府上实是晦气之地。太子金玉之身,怎可踏足此处?”说完,“砰”的一声,门就被关上了。
新朝刚立,仆从眼中只有主公,没有皇家;“普天之下莫非皇臣,率土之滨莫非皇土”的观念也并没有确立,边疆四处,还布满了异姓诸侯王呢,他们有自己的军队,自己的丞相,自己治理自己的邦国。但即使如此,这名老仆的态度,还是让我有些惊讶,至少他并不敬尊者。
宦者刚要再次敲门,便被我拉住了,我轻轻地摇了摇头。刚才的拒绝让我从未央宫中出来时的满腔热血冷却下来,大脑也清醒了许多。看来留侯府的大门,也并不是那么好进。留侯此人,亦是当世高人,我如此般没有准备的前往叩门,也许并非幸事。
“走吧……”我微笑着对那名宦者说:“孤好久没逛逛这长安城了。”
我坐在马车里,马车将长安城转了一圈。看着鳞次栉比的新起的街道,我近日发生的事件一道一道地开始梳理。
等车驾再次停在留侯府门口时,已经月上中天了。这回我正了衣冠,亲自敲门,黄铜的大门环在月下泛着青光。敲门声响起不久,门就从内测被吱吱呀呀地打开,如同夜中的呜咽,开门的仍是那名老仆。
我默默地将母后给我的玉佩从怀中取出,递了过去。他便微微开了门的一隙,我侧身进了门去,那名老仆打了个哈欠,竟径自离去了。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大大的庭院,汉朝的建筑布局我本就了解,深深吸了一口气,便选准了方向,向府中的主卧走去。
一道一道的门,一道一道的槛,我抬步迈过,并回手将门掩好。
再前面,似乎有人迹。
将前面的门轻轻推开,一股熏香的味道扑面而来,只见里面青烟寥寥,罗蔓横织,原来在桌角的上,摆放着一只吐烟的瑞兽。
隐隐绰绰的帘子里面,有一张床,一个人躺在上面,看不清虚实。
我咳嗽了一声。
“何人扰我清梦?”帘内传来有些沙哑的声音,隐隐约约只见一个年轻的男人撑着手臂坐了起来,长发顺着他的脸颊一直垂到床上,四散开来。
他伸臂,刷的一声拉开帘子,身上披着一件耷拉的白袍就走了过来,露出了一大片胸膛,在月光下隐约可以看见纵横交错,如深沟般的疤痕。
近了,我这才看清楚他的相貌,果然如史书一般记载,他长了一张“女儿面”,据说正是因为如此,智计百出的张良才无法像韩信那般在战场上引军杀敌,而是只能做一个帷幄之中的谋士。
我拱手作揖道:“在下刘盈,拜见子房先生。”
因为改变了这段历史,我终将被废掉而死么,我并不知晓。
前路茫茫,我却看不清丝毫。
我在大雾中伸出双臂如盲者般探寻,想要找到出口……
我无法放弃自己的命运……
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只能直面自己的人生。
定计
他站在我的面前,淡淡地道:“原来是太子殿下,臣失礼了。”
他边说边抖了抖白色的袍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引着我来到了外室。房中有一塌,一盏明烛,我再次向他一揖,依礼跪坐于塌,双手握拳合于膝盖上。他便也跪坐在了我的对面。
“不知太子殿下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我恭敬地道:“子房先生机谋过人,如今父皇已经下旨,教楚王为我太子傅,请先生教我。”
他朝我低了低头:“太子妄谬了,楚王集天下之杰,太子集天下之贵,这是大喜事,何虑之有?”
我怔了怔,忽然意识到一件重要的事,虽然我知道韩信的结局;戚夫人日夜陪伴父皇,父皇的心思她也能猜到一二;母后十六岁嫁于父皇,对于父皇的秉性,可谓知之甚详;可……留侯张良投奔父皇的时候,父皇已是厉兵秣马,指点江山的枭雄了,并对张良之议,从谏如流,难道如今……他……竟真不知父皇对楚王信的打算么?
却见张良缓缓地道:“太子面露忧愁,臣不知是为何?太子尊贵,百年后便可继承君王大统,有何可优?又有何可虑?”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难道我说,我知道父皇想除去楚王,我担心被连累,太子之位不保么……
难道我说,我从异世而来,改变了历史的痕迹,却不知自己将要往何处去,每日如行尸走肉一般么……
我跪坐起身,双手抚地,向他磕了一个头:“深夜到访,实为失礼,竖子适才礼数不周,叫子房先生见笑,可刘盈确是无计可施……”说罢我抬头诚恳地望着他,只见烛光照得他脸色更加苍白,胸口蜿蜒的刀剑伤看上去有些凄厉,我道:“请先生救我。”
张良身侧避过,也对我行了一个跪礼:“臣不敢受礼。”他顿了一下:又道:“太子自汉王时,已立四年,乃国之根本;如今天下初定,定方能安人心,不宜变动,此为其一。其二,太子乃皇后之子,皇后女中豪杰,虽数年之内,定有波折,但定可保太子无虞,太子又为何自辛自劳,奔波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