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那里没有说话,她叹了口气:“免了,就免了吧。”
“恒儿……?”
忽然从角落里跑出来一个七岁左右的男孩,扑在母后身上:“母后,恒儿睡不着。”
母后摸了摸他的头:“怎么睡不着呢?”
说着母后抬了抬手,示意我下去了。我便躬身退了出去。
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夜里的冷风吹散了我的发,阿木在我后面为我披上衣:“皇上,这是回寝宫么?”他问。
手边的枯叶上结满了冰冷彻骨的夜霜,但如今……我却已开始学会享受这种寒冷。
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的确很久以前了吧……
应该说,那是上一世的事。那是自己最尊敬的女人,自己总是亲热地唤她吴姐。她好像曾对我说过一句话……
一直到现在,我都记得,清楚的记得。
还记得我为历史上的吕雉不忿的时候,吴姐曾经安慰我。
她说:“你觉得她可怜,因为你用一般女人的标准去衡量她。你觉得她历经艰辛,他老公一开始不管她,后来又纵容宠妾害她,而让她为之拼命的儿子却背叛他……
但对于一个帝王,你没有必要用看女人的眼光去衡量她,而应该用帝王心术去揣测她。她如果当年不为刘邦付出那么多牺牲那么多,刘邦的老部下就不会敬爱她;戚夫人不威胁她,就不可能逼得她施展出全部的政治才能;如果刘盈不懦弱,能自己做一个好皇帝、好儿子、好丈夫,那么吕雉在史记中的名字,就只会仅仅是一个太后,而不会被放进帝王本纪……是她的苦难成就了她,没有这些苦难,她无法成为一个帝王。”
回首望向母后的寝宫,巍峨而大气,闭上了眼睛,原来是我改变了她生命的轨迹,让她从一个帝王,变成了一个太后……
我用一个男人怜惜一个女人的方式爱她,却也终于黯淡了天上未央宫方位原本应该闪耀的帝王之星。
我抬眼望向前路,她的命运,已被我承袭……
夜风吹开了我的袍袖。星光点点闪烁。
我深深地呼吸着长乐未央中埋藏的沆瀣和肮脏的气息……
人生至此,对我来说,并非一个结束,而仅仅是开始。
所谓渭水滔滔无尽,骊山晚霞妖娆。有时独自登高,常常会想起,长虹飞云是否有人与我携手登高,共赏壮阔,凝伫京华。有时独自在阑外踟蹰,看风云残照,追思前尘旧欢,又是否有人陪我看烟花落尽,繁华聚散。
夜阑人静,长乐更响,我阅览奏折时,是否有人为我掌一盏灯。
明月清风,群贤毕至,听纵横议论时,是否有人陪我饮下杜康酒。
那人不是宦者,不是宫娥,却是一个称心的人。
我以前从不确定,自己是否需要陪伴,或者孤独终老,但如今却悄悄生出念想……
如果……如果他陪在我身边,如果他一直用他的真对我,于我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番外宦者纪事
跟着皇上身边,有好些年了,当年太后娘娘将我派给皇上,无非是我心眼多,手腕厉害,又是个忠心的。本是想着我多帮皇上……但后来不知怎么地,我就成了传声筒了,就是把皇上做了什么,都讲给太后娘娘听,倒还真是没帮上皇上什么忙。
现在我人老了,也不中用了,没家没室的,倒是带了个徒弟,唤作阿木。
记得刚跟着皇上的时候,还是他当太子那会儿呢,后来登基、平叛、治水……都好像是一眨眼儿的功夫……呵,我真是老了。
但这么多年,有件事,我却一直想不通透。
还记得当年治水的时候,留侯总留在皇上的帐子里,一谈就是一晚,皇上也总说得卿相助,甚慰。呵……皇上可不常说这话啊……能听见的臣子就是万幸了,留侯还听了不止一遍。
这又是我不明白的地方了,留侯每每听了,也从来不跪下来谢恩,却总是淡淡地笑,就嘴上谦虚下就没了,皇上也不以为意。
皇上面上不以为意的时候多,就好比对着长乐王,但老奴眼睛虽然花了,这点还是看的清,皇上对留侯,是真不以为意。
我就要想了,皇上还是看重留侯的才华吧,但陈郎中令的才华也不差啊,为什么皇上对陈郎中令,就好似什么都隔着一层似的……
唉……我又说多了……其实皇上除了和太后娘娘,跟谁不是隔着云里雾里的?只是留侯……太奇怪……
那天留侯走的时候,皇上亲自去送了他。我却留了个心眼,让阿木派人跟着留侯……想哪天皇上心血来潮,想去看看留侯,我也得能报上个地儿不是。
没跟多久,跟着的人就直接送了信回来,说留侯找他们出来,说不让跟了。这回我真诧异了,这留侯……我不是不知道……他从前是韩国国柱之后,但现在……怎么说也是大汉了……
皇上去太尉王那儿了,太尉王护驾受了伤,看样子皇上一会也出不来。我交代了阿木,便亲自过去了。见留侯的地方倒是奇,是块墓碑,我睁了睁眼,才发现果然没看错,是梁王彭越的墓。
留侯也没看我,就铺了个团浦,自己酌了盏小酒,指了指让我坐。我没敢坐,就在留侯身后站着。
留侯也没管,直接开了口:“我见过你……”
“老奴跟在皇上身边,有十三年了。”
“我见你的时候,你还是项羽的侍卫吧……”
我愣了愣,是真没想到,因为时间已经很久了。
留侯淡淡地望了我一眼,我躬身道:“太后娘娘从前被俘在项王军中的时候,救过老奴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