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虚了眼,心下有些空落,我轻轻地道:“不必了……这份情太浅了,要给……就要给一份重礼。”
母后面容上挂起了淡淡的微笑,她轻声问道:“什么重礼?”
“若使戚夫人得逞,到时刘建无依无靠,定然恨戚氏母子入骨,他若从此效忠于我,我便会答应他十年之后,助他实现他复仇的念想,这难道不是重礼?”
母后微微一笑,她看着阑干外夜色,缓缓地开口:“你终于长大了。母后也是这个意思,想你仁爱,说出来怕你不喜。”
心下有些微涩……我不禁自嘲地笑了。
单纯和美好,幼稚和浅薄,在生命威胁面前,简直不堪一击。它们土崩瓦解,迅速蜕变,就像人趋利避害的本能……
我有时也会看着内心中的那个人,他曾经姓赵,有一份尚且满意的工作,可如今,他身处异世,却日行千里,离最初的那个地方渐行渐远……等我蓦然惊觉,已不知身在何处,我又究竟是何人。
我何尝不曾惶恐过,黑暗亦如噬骨蚀心般蝉食着我心中的希望,我整日作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几乎泯灭了胸中的生气。我从一开始便强迫自己相信……这是天下,这是只有帝王将相才能看到的壮丽,最后才强打起了面容……
但若无法真正爱上这种生活,便无法继续生存下去。既然在这里,权势是空气,必定便只有热爱权势的人,将权势当做鲜美空气吸入的人,才能生存。
所有的迷茫,所有的踌躇,在宫廷这个不见血的修罗场中,都显得可笑而微不足道。
如今,我是大汉的太子,便不得不担起配得上太子的权谋和手腕。我也是男人……其实……又有哪个男人,心中真的不爱权势呢?
我沉静地笑了笑:“母后……”
母后眼中满是欣慰:“那此事便如此了。来,母后跟你说正事……”
原来这还不是正事……
深深吸了一口气,我郑重地点了点头,身体微微前倾:“母后请讲。”
她从袖中抽出一张柔软的绢布平铺在了案台之上,灼灼地望着我:“这是留侯的来信,明日楚王便进京了。”
迎驾
通往长安的驿道上长沙漫漫,骑在马上,我眺望着远处飞扬的尘籽,黄沙掀起伏在地上的尘土,在烈日下散开干燥的热浪。马蹄的答答声和车驾辄辄的转动在正午骄阳下如同远处而来的鼓声……
坐下的马匹不禁打了一个响鼻,来回地踏着碎步。
身后列满了仪仗,以诸侯王的规格迎接楚王的仪仗,旌旗林立,在劲风中猎猎作响。
我骑着马伫立在整个仪仗的最前端,身后是身披兵甲的御林军,不下千人。
两百身着穿长服的礼仪官,列着队两人一行一直站到长安城玄武门前。三条宽阔的驿道直通城门,中间那条坚实而恢弘,似乎自从灭了天下的诸侯王后,这条道便成为了皇帝专用,但是如今,它被用来迎接楚王。
远处车驾带着冗长的随从,拨开了飞扬的黄土,渐渐在地平线的远方展露了头角,我微微虚了眼睛。
一用器物,皆是萧丞相为我备下的,我在心中细细咀嚼着母后昨日交代的话,望着远方越来越近的车驾。
我等候在此,已经很久了,烈日让我有些睁不开眼;心中忐忑,眼前是未知将来。楚王进京的福祸,并不掌握在我手中……
也许这一切会成为我生命的转机,带着我如同沙漠中的玫瑰,在一片贫瘠的黄土中直面灼热的烈阳;也许这一切亦能成为我最后的葬身之地,用一个天下掌兵的将才悍将,作为我黑夜中掘墓的先导,直到我理屈辞穷,智竭魂散,寸骨不留。
眼见车驾渐渐地近了,我缓缓闭上眼睛,几乎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胸中不由得有些发闷,睁开眼,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是尘土的味道,干燥热烈,泛出微微的苦意。
策马……向前缓缓地走去。既然我想要权势,自然不能自清惬意了;无论身边污浊还是内心惶恐……一切……都要自己承担。
若是有一天我真能沉迷权势,这些重压对我来说,将不再是煎熬,而是享受。
这一天,不知道还有多远……
坐下的马一步一步,得得作响,蹄声清越的像久候的散步,轻快地向前小跑着。我的视域中,车驾离我越来越近了。
前面有两列开路的楚军,车辙在青石板的宽阔大道上,缓缓地压进,后面跟着长长的楚军队列,一齐踏步前行,尽是威武雄壮。
王旗飘扬,楚王的车驾由三匹毛色相同的马拉着,车驾顶端代表王仪的饰物雕刻着伏虎的图腾,车轴上包裹着黑色的铁皮,是剑柄的形状。
鼻腔中蔓开了土的味道,三匹骏马乱踏了一阵,楚王的车驾便停在了那里。按说,这时楚王该下车,我会纵马过去,代表父皇接受他对于皇城的敬畏。
“楚王朝京——”立在两旁的宦者拉长了声音,起贺道。
过了半晌,车中仍无动静,我心下有些忐忑,目光继续紧紧地锁在楚王的车驾上。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候,楚王的车驾仍是停在那里,并没有丝毫动静,我不禁微微皱了眉,只好自己先策马过去,行至楚王的车驾前,这便离城门的仪仗有些距离了。
勒住马匹,我朗声道:“楚王来京,父皇已派孤在此等候多时,城中已设宴,还请楚王出驾,随孤前往。”
车驾前的帘子依风而动,仍是静立在那里,绿竹连缀上,画着属于楚王的张扬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