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向来粗中有细的郑山却抓着这个话题不放。他语带嘲讽地说:“裴公子还真是块香喷喷的蛋糕,我估摸着今天晚上来玩的客人十个有七个是奔着他来的。除了徐清,与默城大大小小衙门有牵扯的人到的也不少。咱们园子里可有许久没今天这么热闹了。”
海绵不清楚郑山说的话有什么意义,也没有注意小缎姐略带紧张的表情,她只是把二人的对话很认真地记在心里。只是听到“军中”、“舰队”这样的字眼,她既感新奇又有些说不出来的畏惧。
即便瞅着绵绵的神色不像听懂了的样子,海缎还是连连冲郑山使了几个眼色。他咧嘴笑笑,无所谓地说:“海天园的底细三执事迟早会知道,早点有心理准备也好。”
“山哥,我要有什么心理准备?让我学怎么赌博吗?”海绵听到扯上了自己,赶紧发问,一副虚心求教的好学样子。不过她真心不喜欢赌博,这不犯法么。再者因为曾经的赌石生涯,她对“赌”这个字委实再提不起好感。
郑山一怔过后哈哈大笑,脸上伤疤一颤一颤。这条趴着不动的“死蛇”便像活过来了也似,瞧着挺恐怖。但因莫仲懿之故,海绵如今对英俊秀美的男人满心都是戒备,倒是这种五大三粗的粗鲁汉子,她的警惕情绪相较起来反而要轻微些。而一旦不再害怕,她的神情也能放松下来。
女孩子睁大亮晶晶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自己,高高扎起的马尾发丝垂落玉白颊边,脸上神情又认真又紧张。这张青稚小脸比不上海缎美艳,更不及海纱清灵,但郑山就是觉得自己更喜欢绵绵还没有被化妆品和人情世故修饰装点过的干净纯真小脸。
低头俯视她,郑山藏在细密伤痕内里的眼睛精光闪烁。他沉声说:“三执事,人生在世,不是所有事情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成功。必要时行险一搏,反而会打开一条生路。你千万别以为赌博只是金钱游戏,如果你以另一种心态去看待,你会发现它是很好的学习工具。”
海绵听得入神,现在有关学习的事儿她都异常上心,于是情不自禁地问:“学什么的工具?”
“人心。”郑山微微一笑,笑容竟然很是温柔。他抬头看向二楼的楼梯口,淡淡地说,“人心不足蛇吞象。赌博,从来都没有全胜的赢家,只有知道什么时候收手的赢家。”
“当然,这只是很抽象的说法。赌博完全可以说是一门学问,涉及很多。你如果想学,我愿意教你。”郑山竟然慨然许诺。
海缎一直默不作声浅笑听着,由郑山对绵绵的态度,她对那个猜测又有了几分把握。郑山什么时候变成这么好说话的人?哼!
海绵羞涩笑笑,轻声说:“现在还不想,以后也许会来向山哥请教。”这孩子说的是大实话,郑山点头。不过海绵立刻后悔了,心想山哥这么热心要教,她是不是应该一口答应下来才不得罪人?毕竟是初学,她还远远没练成面不改色心不跳张口就说套话假话的本事。
“接下来四个星期总有一个星期你是跟着小浪的。”海缎亲热地挽着海绵的胳膊,笑意盈盈,“我们浪哥爱玩,除了他分管的那些项目,博奕馆是他最常来的地方。你呀,到时候想不来都不成。”
说话间二楼已经到了,走道两边都有侍者静候。见三人缓步过来,侍者们欠身致礼,却依然保持着沉默。而一踏上铺于二楼的锦绣地毯,郑山和海缎都不再吭声,海绵自然不会冒冒然开口。
一路行至走廊最里面的那间房,在外面等候传唤的是一位年轻美丽的女侍者。她轻轻推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依然候在门外。
房中静寂一片,开门关门亦没有发出响声。海绵还没有进屋,就被突如其来的凝重气氛摄住心魄。她的脚步越发放缓,就连呼吸都下意识变得轻且细。郑山赞许地瞟了她一眼,对她又笑了笑。
亦步亦趋跟在海缎身后进了门,柔和略暗光线让海绵有些不适,她微微张大些眼睛,悄悄向四下张望。原本因郑山的笑容而松缓的心情在瞥见某个身影后又变得紧张起来,激烈心跳咚咚如擂鼓,似乎就响在她耳畔。
莫仲懿!
这间房很大,但除了沿着墙根一溜儿红色真皮沙发以外,就只在中间放着一张黑色八仙桌。此时,桌旁相对而坐两个人,正是海浪和海绵也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裴训。海浪身后站着海岸,秦世熙坐在裴训身边观战。距他们不远处有两组独立沙发,卫修与莫仲懿正各据一方沉默而坐。
进门以后,郑山径直走到卫修身边与他坐在一起。他从沙滩裤的口袋中摸出两片口香糖,递一片给卫修时,支起胳膊肘撞了卫修一下,不住挤眉弄眼。
卫修当然看见都有谁进来,对郑山的暧昧示意毫无反应。仍然冰着一张脸,他接了口香糖放嘴里嚼,深甜酒涡每每浮现都盛满了淡褐色灯光,好似汪了一泉蜜。
海缎领了海绵蹑手蹑脚来至海岸身旁,却见海浪一改往日玩牌的潇洒自如,拧着眉头正苦思冥想。而桌对面的裴六却还有闲情玩手机。不过她并不在意输赢,可以说今天这场赌局目的就是输,困扰海浪的大概只是怎么能输得漂亮点。
心理建设做得再好,与莫仲懿同处一室,海绵仍然感觉压抑。深埋心底的痛苦又如潮水般狂涌上来,往事与今时情景交替闪现,她悄悄掐了自己一把,强迫自己把目光投向桌面去看牌局。昏暗的灯光下,她勉强看清楚了那些纸牌,实在无法控制自己的惊讶,低低地“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