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安慰问候在这个场合都显得多余而讽刺。傅玉行道:“我给你一笔钱,然后替你找个好人家,好吗。”
方道怜听到这话,麻木的脸上破裂出一丝讥笑,“找个好人家?公子还没看清楚我如今是个什么货色吗,当年就已经没有人肯要我了,如今还有人肯要我吗。叫你娶我,你愿意吗?”
“……是我的错。”
“是你的错。”
院外闯进一对中年夫妇,还没进门就听到一阵尖酸的叫骂:“那么多衣裳晾着,跑到什么地方鬼混去了,养着你是让你白吃白喝的不成!我看你是——”
方道怜听到这个声音,马上站起身退到屋角。门外进来一对身躯庞大满脸凶相的中年夫妇,一进门,便看到桌边的傅玉行。
他们虽不认识傅玉行,却也一眼就能分辨出是个富家子弟,凶恶的嘴脸立刻收了回去,带点不知所措,带点客气,那男人上前来做模做样地擦起桌子:“哪一家的老爷,怎么到我们这乡下小户来,有什么贵干呢。”
那妇人看见满地是水,又看到方道怜脸上黑黑白白,立刻上去偷拧着她的胳膊,“我刚刚看到宋媒婆了,你是不是还没断了心思,想着找男人外逃?你别做梦了你!有本事逃上天去,否则这辈子都别想——”方道怜被她拧得连连后退,一不留神把桌上的杯子拂落在地。那二人更是脸色大变,将人推到在地抽起荆条就要打,傅玉行将二人的手拦住,“你们平时就是这样对待她的?”
他蹲下去看她手臂上的伤口,才发现她身上有不少新伤旧伤。
妇人已经认定了这贵公子就是宋媒婆替她找好的姘头,指着他怀里的方道怜道:“老爷,这小浪蹄子狡猾着呢,你可不要被她一副可怜样给骗了,你不知道她是个什么烂货!”
傅玉行冷声道:“出去!”
那二人被他斥了一句,讷讷出去了。
方道怜双目无神道:“二少爷现在满意了?我这个烂货会有今日下场,可都是拜你所赐。”
傅玉行看着她发梢上滴下的水珠,凝聚成一小滴,再落下,再从头一点点凝聚……
他忽然道:“我娶你好吗。”
方道怜脸上又是那种迟钝的神情,脸庞动不了,只眼珠转过来,没听清他说的什么。
“我娶你。我带你离开这个地方,让你从今往后过安稳的生活,不再受人欺负。”
方道怜当然知道他说这话并非出于爱意,而摆明是一种赎罪的姿态,可恰恰是这种把自己置于低位的姿态戳中了她的痛楚,她的笑容里几乎带上了一丝狰狞,“你娶我?傅二少爷,你不觉得自己太可笑了吗?”
“当年你为了图个乐子,把我一脚踹进水里,毁掉我人生唯一的希望,然后你拍拍身上的水迹上岸了,这么多年改头换面成了一个好人,所有人叫你傅公子,尊敬你爱戴你。现在你想起我来了,你要回头来拉我上岸了,你要当我的救护神,你要拿着我来过一把救风尘的瘾是不是?”
“我没有那个意思。”
“可你做的就是这样的事!——你知道这些年每当我听到别人说傅二少爷是个救人于水火的好人的时候,我是什么感觉吗?每当我被那个财主和他老婆、被那狗男人和他姐姐姐夫折磨的时候,想到你,我是什么感觉?傅玉行,你怎么还能舔着脸用这种高高在上的怜悯姿态来说你要保护我?”
他无言可对,他在她面前怎么俯首低眉都是应该。她甚至在他所欠的债里都不是排在前面的那一个。
“你滚,滚!”方道怜几乎是歇斯底里地把他推出门去,以前从没有过摔门的资格,这是第一次把门摔在他脸上。
傅玉行最后虽然走了,却也让几个家仆守在门外。因这些眼睛看着,那对夫妇这几日总算不敢对方道怜太过分。隔着门,却也小声嘀咕:“把门锁好了,我看这丫头如今是有了要逃的念头。”
“她一个人无依无靠的,能逃到哪里去。你真当那贵人还能看得上她,谁家会傻成那个德性,要这么个下脚货?”
方道怜睡在小柴房里,把这些话都听得清清楚楚。月光透过茅屋的缝隙漏进来,冷色的,带着幽幽的蓝,她把自己的一双手翻过来翻过去的看。二十几岁的女人,长着一双五十岁的手,红肿,皲裂,烂了又好,好了又烂,像她这个人一样。
傅玉行,即是你害我,你就该跪伏在我面前,用一切来偿还我。
她打开门,迎着森冷的月光走出去,眉目在月色之下愈发黢黑。
“告诉你们二少爷,他说的话,我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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