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漏忙钻进厨房里找了个黑罐子给他?,“煎药做什么?是谁病了?”
“想?是清明那一阵下雨,她身上受了寒气,有些咳嗽。”
他?说?“她”,像是个亲昵隐秘的暗语。玉漏心下隐隐有点?不舒服,“那我一会过去瞧瞧她。”
送他?到门上,片刻折返厨房,就听见她娘在灶上冷笑一声,“我看那媳妇就是个薄命的人,身子又瘦又干,一点?福气都不带。看是不是,不过下几日雨就受了寒,这还了得,天还有不下雨的?那下雪还活不活了?”
“谁都能和您比呢?”玉漏翻着白眼回她,“您这身子多壮实啊,庄稼地里什么风不吹什么雨不淋?您是练出来的人。”
那秋五太太只当是夸她,也没计较,仍旧烧饭摆饭。一时?饭毕,玉漏要?往隔壁探望梨娘,秋五太太又拦说?不许,“个病人有什么好瞧的,仔细过了病气给你。”
玉漏权当没听见,趁其不备,照旧溜出门去。王家?父母皆往铺子里去了,因怕孩子吵着梨娘,也一并带了去,只得西坡在家?照顾汤药。过去时?西坡也正吃饭,因他?不会烧饭,只捧着碗稀里糊涂的面疙瘩汤在东屋门口?那长条凳上坐着吃。
屋里梨娘正和他?说?,“我起来重给你做一碗吧。”
西坡笑着待要?回话,调目看见玉漏,便立起身来。梨娘见他?迎出去,知是有人来了,忙由床上坐起来向?外看,“是谁啊?”
玉漏笑着进来,“是我,听说?你病了,我过来看看你。”
梨娘欢喜地笑了,使西坡搬根杌凳到床前来请她坐,“不是什么大病,也是我不争气,就是清明那几日淋了点?雨,谁知就咳嗽起来。其实咳几声也不要?紧,偏是他?,当是什么大病,劳师动?众地请大夫抓药。前头崔家?还笑话呢,说?我是谁家?病娇娇的奶奶。”
玉漏笑着回头把西坡看一眼,他?就是人好心善,“大夫怎么说?呢?”
梨娘不以为意,“还不就是受了寒。”
“吃了几日的药了?”
“也有两三日了。”梨娘说?着嗔西坡一眼,“这药也没什么用,不过才吃下去时?少咳几声罢了。我看把下剩的吃了就不要?再吃了,简直是白费银子,还贵呢。”
长条凳压着门板,西坡侧脸笑着,阳光从他?脸畔大片大片地倾斜进来,直落到玉漏身上。他?说?:“药哪里好不吃,你嫌这方子不好,就另请个大夫,另开个方子试一试。”
“不要?。”梨娘顿一顿,微微噘着嘴,又坚定一下,“不要?!”
西坡没答应,起身往对面厨房放碗去了。梨娘向?玉漏抱怨,“他?这人就是这样子,看着闷不吭声的,随你说?什么他?都不听。”
玉漏低着脸笑着,她家?的药罐子在他?们家?的炉上咕噜噜响着,不知煨的什么药,把这院里的死肉腥气都掩住了。她只闻到药的味道,阳光的味道,暖的,酸的,有一种昏倦的恬静和幸福。她禁不住偷偷去想?,这幸福曾有一分可能是属于她的。
“午晌你家?有人找。”梨娘忽然说?:“是位贵气十足的年轻公子,他?穿的衣裳料子我见也没见过,连他?跟前那下人也穿得好。不知是什么人?可遇着没有?”
玉漏一听便猜是池镜,不然哪位富贵公子还找得她家?来?他?也未必是真心找她,多半是路过,见她家?里落着锁才肯多嘴问一句。
她笑着摇头,“没遇着,大约是我爹
的客人。”
梨娘笑道:“我们这巷里,还数连老爷最了不得。将来我那小子长大,也叫他?读书,兴许长大了也能考个秀才,在衙门里谋个差事,就算做了官了。”
玉漏听着觉得尴尬,“这算做什么官?”
“吃官家?的粮米,领官家?的薪水,还不算做官?”梨娘笑着搡她一下,遥遥想?着,“中午那大官人想?必也是官宦人家?的公子,我一看就看得出来。”
西坡回来,恰巧听见,便又对玉漏说?了一遍,“是池家?三爷,不知找你有什么事。”
玉漏竟然告诉他?,“我到池家?当差去了,跟着凤家?三姑娘去的,她嫁到池家?做了二奶奶。估摸着是二奶奶有什么话要?他?顺道带给我,他?从这里往东临大街上那史家?去读书。”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一定要?告诉他?。也许是想?试试看他?还会不会为他?们的分道扬镳感到惆怅。她扭着头固执地观察他?的每一分表情,但那门上太阳太烈,根本看不清他?的五官。
梨娘问:“池家?是哪家??是做什么的?”
玉漏故意俄延着不说?,等?着西坡来说?。
西坡一面走去墙角看那药罐子,一面道:“就是长阳侯池家?。”
没能从他?的语调听出什么异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