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庚!”
一直沉默观察形势的温辞脸色陡然一变,他预感到林雪庚要说什么,急躁地喊出她的名字。
他动弹不得,再挣扎也是徒劳,只能听她流畅地将一切合盘托出。
“因为你就是这么做的啊,万象之宗!你的记忆里没有哪怕一个亲人、师长或者朋友,甚至没有这个陪伴你五十年的梦墟主人!你把他们所有人都忘了!”
林雪庚的声音响亮而清晰,带着某种畅快的恶意在房间里回荡,温辞一瞬僵住。
寂静之中,烛火轻微地跳跃着,把温辞的影子投在墙上。他慢慢攥紧拳头,咬紧下唇,目光沉沉地一言不发。
叶悯微睁大眼睛转头望向温辞,他却没有看她。
“我的记忆里……没有……温辞?”叶悯微满心茫然,在茫然深处又升起一丝不安。
林雪庚拿起那柄“蝶鸣”灵剑,木头与冷铁碰撞声一时十分刺耳。
“万象之宗过目不忘,惯于清理无用的记忆。我看过魇兽七成的记忆,即使是应当与巫先生有关的部分,也没有出现一丝一毫他的身影。”
林雪庚走到温辞身边,她低眸瞧着他,怜悯道:“我想万象之宗一定是把巫先生作为无用的记忆,全部清理掉了吧。”
温辞眼眸低垂,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已经被咬出血丝。
林雪庚却越说越畅快,甚至嘲讽地笑出声来:“怎么,梦墟主人不想让她知道?你也觉得这很丢人吧?万象之宗利落又无情地将你丢弃,你却依旧喜欢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救她于水火,甚至愿意为她赔上性命,多么可笑啊!”
叶悯微眼眸颤动,她骤然觉得不可思议、困惑,而又恍然大悟。仿佛有人一脚踹开尘封的门扉,漫天尘埃之间,过往的一切疑问从记忆里纷至沓来。
温辞无论如何也不肯告诉她,他们因何而决裂;他总是不肯相信她喜欢他,总是满怀愤怒和悲哀。
他仿佛玩笑似的,说她已经不是第一次丢下他。
他在这些零碎的对话中所暴露出来的痛苦,忽而像是贴上她的眼睛似的,清晰得让她心惊。
只是温辞向来骄傲,他不想让她知道,他已经为她低头退让到了何种地步。
——等你想起来我,我就原谅你。
可是这并不是温辞的让步。
唯有他的永不原谅,是真的不肯释怀。
正在叶悯微怔愣之时,一直低头沉默的温辞却突然跟着林雪庚笑出声来,那笑声由低渐高,他抬眼看向林雪庚,像突然换了个人似的,笑得比林雪庚还要炽烈。
他仿佛破釜沉舟,将那些难堪与痛苦燃起一把大火,苍白的脸上泛起异样的红晕。
温辞偏过头去,发间彩色的铃铛拂过面颊,他说道:“你这就觉得可笑了吗?这算什么,你知道我是如何得知她忘记我的吗?我掉进了众生识海,里面那个老头子不肯放我出来,非要我留下来永生永世替他守海。我跟他耗了三年,最后我答应他了,我说我有心愿未了,我跪在地上求他!求他放我出去一次!”
“我是为了告诉叶悯微,我喜欢她,才回到这个世上来的。”
温辞笑道:“你以为我不了解她吗?你以为我会奢望她喜欢我吗?我只是想告诉她,只是想让她知道我的心意。然后我就可以跟她说,不必再遵守约定,从此以后把我忘了吧。”
“只是这么一句话而已!就这么一句话!这句话我藏了多少年,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出来见她这一面的。可是我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竟然已经把我忘了,忘得一干二净。那可是五十年啊!”
林雪庚猝不及防,愣愣地看着温辞。温辞却笑得越来越艳烈,当真如割人的刀锋:“笑啊!!你怎么不笑了?不好笑吗!!”
林雪庚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那又怎么样?她下山来找我帮忙,只是说了两句话,我就又放不下她了。”
温辞分明是在嘲笑自己,但却坦荡得仿佛在嘲笑别人。
“巫恩辞就是个贱骨头,他就是喜欢叶悯微,头破血流也喜欢,永不可得也喜欢。我也看不过去,我拿巫恩辞怎么办?我杀了他吧?你杀了他吧!”
“他死之后魂魄归于众生识海,精魄不散,他就还喜欢叶悯微。最好你再毁了众生识海,大家一起去死,这世上什么都不要有,全都毁得一干二净!”
他仿佛将深埋心底的话尽数挖出,那阴暗生霉的东西终于重见天日,尽管鲜血淋漓,却也痛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