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祭是以神器为献祭,吸尽众鬼之生灵,但施法者也定会遭其反噬,死于煞气焚身之下。
此法乃死劫,无解。
如果不是上苍垂怜,谁会救他呢?谁又能救他呢?
萧云清彼时昏迷不醒,沈谪仙更是遍体鳞伤,几近风中秉烛,唯有暮尘可以……
但也唯有暮尘不愿救他。
沉寂的夜空乌云流动,月光时明时暗,萧晗身侧似乎也笼罩着一层暗色,他道:“丫头,你在亡人谷待了那么多年,可曾听闻一种法术——能将旁人之伤转移到自己身上?”
月霖思索刹那,“婢子不曾。”
“嗬,你生于天涯山、长于亡人谷都未尝听闻,暮尘乃上修界堂堂一代仙尊,上哪儿习得这种东西呢?”
月霖悄然偏头,却见萧晗微带释然之意,古井无波一般,淡然道:“且不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单论师徒一场,他若当真顾念昔日情分,洛姨就不会死。”
“主人……”
“等等,不对啊。”萧晗比了个“打住”的手势,他猫下腰,拾了根枯树枝,别在耳朵后边,吊儿郎当地跷起了二郎腿,“怎么说到我了,不是某个小丫头片子正恨嫁呢吗?”
洛寒死未瞑目是萧晗两世所恨,月霖瞧他顾左右而言他,于是便借坡下驴,配合地嘟起嘴,小声抱怨道:“我怎么就恨嫁了?不过感慨两句而已嘛。”
“有什么好感慨的。”萧晗拿着树枝在月霖眼巴前晃悠,月霖越躲,他就越招欠,直到把小丫头逗弄厌了,萧晗才收敛了性子,言归正传,“你还年轻,做什么离经叛道的事儿都不为过,既然入了俗世,又遇得有情郎,何不顺其自然,想那么多干甚?”
“可我怕……”月霖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没憋出个所以然,萧晗无奈,明说了她的心中所惧:“怕三清湾那帮老顽固不许萧蔚明娶你?”
月霖垂下眼帘,终是轻叹不语。
就算她为人清雅矜重,就算她长得倾国倾城,也敌不过她没有出身这一条,空口白牙就说自己是个好姑娘,谁会相信呢?
亡人谷里,连人都没有,会有好姑娘吗?
在月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被鬼王圈在身边,没爹养、没娘教,睁眼所见,不是杀人,便是被人杀,会变成个好姑娘吗?
丑媳妇还能见公婆,可她是梦鬼,唯独她不行。
“如果我告诉你,萧蔚明并非萧玉笙的亲生骨血,他同你一样,也是亡人谷下长大的孩子呢?”萧晗打了个哈欠,他的眸间泪光晶莹,睫羽湿润,却不显哀愁之色,反倒添了几分宁静的味道,“你俩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可月霖依然迷茫,她自小便躲在萧晗的身后,一步一个脚印地跟着他学,她曾一度认为主人是这天底下绝顶聪明之人,可到头来却也在命中劫上栽了跟头,没逃得了一句“人鬼殊途”。
如果早知道拼了命也只能换来伤心一场,那还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吗?
月霖虽未言语,但萧晗明白她的弦外之音,道:“你别这么瞧我,有的人不堪托付,但有的人却值得你以命相依。”他顺着月霖的青丝,满含疲惫的倦容却笑意温柔,宛若兄长安抚自己尚未出阁的妹妹。
“丫头,我给你指条明路,你可以继续跟着萧蔚明,但要是有朝一日,他为全大义弃了你,倘若你不想恨他,便只能道一句‘咎由自取’,想明白了?”
不等月霖反应,萧晗将坛子里头的酒一饮而尽,随即砸在地上听了个响,转身回房了。
月霖无声地笑了笑,她站起来规规矩矩地提裙一福,念道:“主人保重。”而后,人影已经不在原地了,只剩下空荡荡的椅子,好像那里从来没有坐过一个人似的。
……
“哎呦,我说萧大少爷,回屋睡觉吧,这大半夜的,别守活寡了成吗?”
月霖夜半未归,萧蔚明便在借宿的小屋外静待佳人,许九陌嫌他杵门口瘆得慌,连拉带拽地想把萧蔚明弄回卧房。
但萧蔚明这次却是少有的执著,他为人素来随和,偏生在情缘方面一窍不通,关键是他自己一根筋也就算了,还捎带着许九陌也睡不踏实。
“我的老天爷呀,你跟个鬼似的往这儿一站,我怎么睡得着啊?!”
萧蔚明实乃君子,纵是许九陌那副尖嗓子在他耳旁不依不饶地瞎叫唤,也只心平气和地应付一句:“你先歇息吧,我再等上片刻。”
许九陌困得目光呆滞,差点想把萧蔚明打晕了再丢出去,幸而屋外传来少女独有的柔然音色:“不必等了,我回来了。”
但是面对日思夜想的佳人之时,萧蔚明没有表现得过于挂怀,他仅作揖唤了她“月姑娘”,礼数周到,不曾逾矩。
月霖也客气地点头回应,“两位公子久等了。”
气氛诡异,许九陌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咳,那什么……天也不早了,各自回屋吧。”
萧蔚明和月霖兀自在僵在原地,小坐顷刻,待许九陌睡下,唯一照亮院子的明烛也灭了。
“有的人却值得你以命相依。”
月霖没来由地想到了萧晗,先前萧蔚明真挚的告白令她不愿再继续欺瞒下去,于是她开门见山,“萧公子,得罪了。”
月霖两手轻攥,毫无保留地释放了体内的煞气,侵蚀了周遭的草木,包括她自己。
衣袖腐烂脱落的瞬间,八条狭长可惧的疤痕就这样赤裸裸地暴露在萧蔚明的眼前,但他没有迟疑,以自身的灵力为结界,罩住了月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