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已了,冤魂未散。
白柳竹痴茫地跪在原地,她还是有意无意地避开他人的眼睛,“仙君,妾身有一事不明。”
萧晗伸出手,不想让暮尘过去,但他看向自己的满手猩红,就突然没了动作,他右手半悬,目送那袭皓影渐行渐远。
暮尘在白柳竹面前站定,点头示意她但说无妨。
“仙君方才所言,妾身为温氏做了嫁衣,终究是何意?”
“你穿的这套喜服,还记得是为了嫁与谁吗?”
白柳竹什么都记不得了,却脱口而出一句:“白郎……”说完她自己也不知所云,两手捂着脑袋,整个身子蜷缩起来,眼神空洞地盯着面前的一小滩血,“白郎……他、他是谁?”
暮尘见她害怕,便放缓了语气提醒道:“他是鬼王身旁的奉茶小吏。”他等了半刻,待白柳竹不再发抖,又问,“珠儿姑娘,都想起来了吗?”
“是了,是了……妾身原为珠儿,后来嫁夫随姓,鬼王赐名白柳竹……鬼王……鬼王阴晴不定,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提及伤情处,泪水不住滑过她娇艳的脸庞,更加惹人怜爱,“白郎每每去当差,妾身在家里便是提心吊胆地盼着他回来……鬼王的喜怒哀乐、所思所言,他总是毫无保留,什么都跟我说,但我……”
暮尘心下了然,“但你不想告诉温氏,对吗?”
“对!我就是不想告诉她!一个下贱的青楼女人,她毁了我!”白柳竹擦掉眼泪,她仅剩的半张脸越发狰狞,血水混着脑浆滴落,污了原本如花似玉的容颜,“她揣测不透鬼王的心意,就把我许给了那个当差的痴儿,纵然白郎待我不薄,可……可我恨她……鬼王最忌旁人擅自忖度他的心思,我不想负了白郎,更不想为了温兰茵的荣宠如初,就把白郎推向风口浪尖……”
白柳竹早已是强弩之末,她渐渐跪不住了,可手还徒劳地扽着暮尘的衣裾,“这亡人谷哪日不是无休止的厮杀,常年见不到太阳,妾身当真都快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人,还是鬼了……”
“嗬,哈哈哈哈——”白柳竹自嘲一笑,彻骨嘶吼,“我都已经死了,她还是不肯放我安生!骨肉石沉大海,她即使强行夺舍也要我回来!我恨她……我恨死她了!”
白柳竹恍惚想到了什么,陡然抓上暮尘的腿,“仙君、仙君!妾身方才多有得罪,您……”
暮尘垂首,道:“我帮你鸣冤,安息吧。”
话音尚落,却瞧地上一团近乎腐烂的血肉骤然化为灰烬,一缕璀璨的银光直升天际。
那缕银光逐渐化为了一个豆蔻年华的姑娘,她提摆冲暮尘颔首一福,而后便消逝在了远方。
四周结界开裂,碎片宛若极光幻羽,映出了萧晗脸上的泪痕。暮尘回眸,“怎么哭了?”
萧晗感觉眼底一片湿润,这才抬手覆上双眸,“师尊,我的手……好疼……”
指骨没断就是这般剧痛,那若断了呢?十指连心,若是被人用竹棍生生夹断,又该是多疼呢?
九曜潭的灵力极盛,笼罩了方圆百里,在灵力的环绕之下,萧晗的右手早就不流血了,伤口也开始愈合,但他还是好疼,只是他不确定,这种快要把人撕碎的疼痛,到底是源自于哪里,是手吗,还是……
心口?
暮尘调运灵力,还不及替萧晗护法,后者便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膝盖砸在那柄檀木红梳上,却像不觉得疼一样。萧晗轻轻握住暮尘的手,沉声道:“师尊,是我不好……”
两辈子都不曾说出口的真心话,就在今夜的寒风中渺渺飘落。
可到头来,他终归不能代萧晗说一句:“对不起,是我负了你。”
“起来吧。”暮尘抚上萧晗的墨发,他眼眶泛涩,不敢再看跪在自己面前赎罪的徒弟,只得轻声安慰,“膝盖不疼吗?”
“不疼……”萧晗黯然泪下,哭得无声无息,却耍赖般搂上暮尘的腰身,把脸埋进他的白衣,“我好疼……”
前言不搭后语,但暮尘听得明白,他一下一下地拍着萧晗的头,很轻,仿佛怕伤了怀中的少年,“不疼了,不疼了……”
萧晗艰难地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象顿时烟消云散,暮尘还是纤尘未染地负手驻足,而他再也不能如当年的无助稚子一般,跪在地上搂紧暮尘,求他抱一抱自己,听他清冷却温和的嗓音安慰一句:“叶舟,不疼了。”
萧晗深吸一口气,以此压下锥心的刺痛,他擦干泪痕,冲暮尘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对不起,师尊,徒儿来迟了。”
暮尘局促地撇过头,望向结界外倚在树下的两个徒弟,“无妨,谪仙和云清怎么样了?”
萧晗拨开二人身上的枯叶,“他们中了白柳竹的醉生梦死,现下还未转醒。”
听闻此言,暮尘附身,分别探了萧云清和沈谪仙的脖颈脉搏,“并无大碍,歇上片刻便可启程。”他阖目叹息,在沈谪仙的眉心间点印一咒,后者的气息随之弱了下去,萧晗皱眉问道:“你做了什么?”
“沈谪仙执念颇深,我怕他一意孤行。”理所当然的语气,没有太多波澜,虽然暮尘平日里说话一贯如此,可在此刻听来,着实格外轻描淡写,不近人情。
“一意孤行?”
暮尘没有回答,萧晗也不强求,他蹲下守在沈谪仙的旁边,沉默不语。而暮尘也只那么盯着萧晗的背影,几乎是哀伤的神情,可惜萧晗没有瞧见。过了一会儿,萧晗抬头,凝望着暮尘有些憔悴的面庞,“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