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萧晗不一样,有人在那阴阳交界之处等他,奈何他自己命薄罢了。
即使凭借心底执念醒了过来,也不过是回光返照,他的伤势太重,早已油尽灯枯,救不活了。
原是一段良缘佳话,就要这样无疾而终了吗?
“帮我立个碑吧,就写……”男孩沉吟良久,似是释怀,既然天公不作美,那就由自己来逞一次英雄!他最终潇洒地一甩长袖,“罢了,写什么都好。”
他刚得了自由身,来日之路光明灿烂,月霖没听明白他要立碑是何用意,问道:“你说什么?”
男孩也不应她,自顾自地大步走,突然,他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痛得冷汗直流,却硬是没有叫出声。
月霖目送男孩的背影,只见两截白骨刺穿了他小腿处的皮肉,她惊得险些站不稳身,死死捏着裙摆。
男孩浑身又鬼使神差地添了许多伤口,而那些伤口,竟与萧晗身上的如出一辙。他费力地朝前爬去,一边爬一边念叨:“我想看一眼太阳,就一眼……一眼就好……”
但亡人谷在高崖之间,四面环山,纵然日出东方也难有余晖映耀,男孩不甘心,便忍着剧痛一点一点地爬向崖端。
“你说,会有人接住我吗?”
他微微偏过脸,好像是想回头,可到底没有。这句话飘进了月霖耳朵里,她还不及反应过来,却发现男孩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他两手支地,飞蛾扑火地纵身一跃!
高崖断壁上,徒留破衣烂衫随风轻曳的残影。
“不要——!”月霖刚跨过门槛半步,就被门口的侍卫死死摁住,她撕心裂肺地呼喊,“你回来,你回来啊!你不是、不是还想看一眼人间的太阳吗……”
“都这时候了,还有功夫关心旁人。”侍卫摘下鬼面,露出一张诡异的脸,他的左眼在流泪,右脸却眼角高挑,咧嘴嬉笑,“小丫头别哭了,你主子有救了。”
“无常鬼,你怎么……”
月霖忽然就说不出话了,喉咙间再也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因为与此同时,萧晗那一身的致命伤,竟全然消失了。
“明白了吗?”无常鬼松开月霖,兀自遥望远方的断崖,天空忽降寒雨,他撑开油伞,缀雨成帘,把青袍隐于其间,叹道:“他以性命换取你家主子青云直上,可别辜负了这一番救命之恩。”
那个男孩,永远葬身在了亡人谷的暗影之下。
他终究,还是没有等来初升的太阳。
本王的白菜被猪拱了
无星无月的天幕之下,萧晗昂起头,好像忽然出了神,他发呆半晌,才道:“那孩子最后怎么样了?”
月霖沉默,萧晗等了须臾,没等来回应,他有些奇怪,睁开眼,偏头一看,月霖还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眼眶红红的,便道:“怎么了?”
月霖眼皮颤动了一下,摇头道:“没什么……我当年下山的时候,他的尸体早就荡然无存了,或许是被野狼叼走了吧,就剩了两块还挂着血肉的根骨,我便在一个阳光能照得到的地方,立了块碑,也算入土为安。”
萧晗闭目养神,闻言应了一声,“碑文写的什么?”
“我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便只刻了个‘一路走好’。”语毕,月霖拿过萧晗的酒壶,仰头灌了自己一口,她咂巴咂巴滋味,感觉颇为浓烈,便又塞回了萧晗手里,“不好喝,太辣。”
“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走,也好,干净。”屋内烛火通明,但小院里只映了一层昏暗的光,萧晗似是嫌亮,用胳膊遮住了眼睛,“但他八成没想到,以命换命,结果救了个混账,这么多年,坟头草都快一丈高了,我也没去看过他。”
月霖一挥手,熄了屋里的灯,“主人,其实很多年前,在你拜师那日,就已经去他的坟前磕过头了,这些……”她试探性地伸出手,搭上萧晗有些微凉的手腕,“你都不记得了吗?”
“我……”萧晗不置可否地怔了一会儿,他呆呆地盯着前方,漆黑的墨瞳好似寒潭一般深沉,月霖看不透他,二人之间仿佛还隔了一层淡淡的薄雾,她小心措辞,道:“而且主人,九曜潭通往于归真之界,那里并非虚境,受伤流血都是实打实的,谪仙回来的时候几乎体无完肤,可主人你的衣裳虽被血浸透了,但周身却毫发无损……”
月霖欲说还休,萧晗懒得陪她打哑迷,直接问道:“你想说什么?”
他的声音渐冷,许是耐心快耗光了,月霖深吸一口气,说道:“婢子斗胆猜测,九曜潭一行主人虽身受重伤,但会不会同当年一样,暗中自有贵人相助……”
萧晗抚过自己的心口,那里原有的血洞的确不治而愈,他若有所思地眯起眼,随即嗤笑一声:“贵人?你是说暮尘?”
伴君如伴虎,月霖早已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她安分守己地低下头,道:“婢子失言。”
谁知萧晗却径直掐上了月霖的下巴,吓得后者心头一凛,但他的力道很轻,比起威胁,倒更像是不愿面对奴颜婢膝的月霖,“把头抬起来。怎么,我很可怕吗?”
“……”
月霖不敢言声,却也不敢低头,她被迫与萧晗四目相对,因着那双薄情彻骨的眸子不寒而栗。
萧晗见她脸色不好,便也不再追究,只道:“你没有失言,关于此事,本王也委实不解。”
劫后余生,任谁都会庆幸,但庆幸之余,萧晗也不免疑惑,万鬼诛心,难逃一死,但他却不伤不残地活了下来,莫非真的是上苍垂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