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道士曾和明桥说,那妖怪被吸入了坛中,封了封条,不过一日一夜,就会化成灰水,再难害人。
他那时听了这话,心里却觉得有些不是滋味。虽然明知道那坛里并不是曾如春,可还是觉得不舒服了起来。
如今这坛子里收着的,真真切切就是那曾如春。他一想到曾如春或许已经化成了灰水,竟然觉得有些不舍,只是想要揭开,想着自己那几日担惊受怕的算什么?便又觉得心有不甘。
他慢慢的伸出手来,扶住了那坛子,翻来覆去的看着,也看不出什么玄妙之处。手指搭在了那封条的所在,只觉得这几日好像做梦一样,今日逃脱出来,竟然觉得那么的不真切。
那几夜的烛火通明,那碎了满地的冯琦二字,那若有若无伴他入梦的清香,那人在他身下满面通红,扭过了脸去的样子,都那么的不真切了……
他抱住了坛子,就问说:“曾如春,我且问你,你究竟为了什么要这样害我?”
曾如春被囚在那坛子里,眼见着就要没命,却还是不肯服软,只闷声说道:“我那时见你,就曾说了的,要取你性命。”
他心里一痛,只觉得胸口那一颗心顿时就沉得不见了底。
他静了片刻,眯起眼,冷笑了一声,一字一顿地说道:“是,好妖怪,你果然不曾骗我。”
他忍了一忍,却还是忍不住,咽不下,就又问:“你要取我性命,到底是图了什么?既然要取我性命,又怎么不肯与我夜夜欢好?”
曾如春却不做声了。
他等了许久,不见曾如春回答,不免恼怒,就将那坛子举了起来,直与眉眼齐平,恼恨的威胁说:“你若不答,我就叫明桥提了沸汤过来,浇你一浇!”
曾如春哪里想到他居然这样的狠,似乎也被吓住了,立时开口说道:“冯公子,你要问什么,问便好了!”
他听得出曾如春的声音里有些怨恨和惧怕,心里便突然觉得苦涩,只说:“你要取我性命,怎么不和我夜夜欢好?倘若那样,我不是死得更快么?”
曾如春半晌不语,他就怒了,朝外面叫道:“明桥!明桥!”
曾如春慌忙说道:“我、我不能那样。”
他心里一动,想着,难道曾如春对他还是有些情意在的么?
“继续说,你到底是什么妖怪?”他想了想,又怒气冲冲的补了一句:“不说,你就等着化灰吧!”
曾如春似乎吃痛,半晌才忍耐似的说道:“我算不得妖怪,其实是水鬼。”
他心里一惊,怔了一下,突然想到了明桥口中那许多年前在这园子里投水自尽的三条性命。
曾如春说完了那一句,却突然缄口不语了,他只觉得恼怒,就说:“叫你继续,你停下做什么?你等我拿火把那一池塘的莲花都燎了!”
曾如春的声音抖着,好像上气不接下气似的,半天才说:“我生前是投水而死,不得托生。”
“接着说。”他想着,好你个曾如春,原来你没有一件事不骗我的。
曾如春惨笑一声,就说:“我落水而死,只能拉替身儿,只等和你相熟,便诓骗你去那池塘旁边,推你入水,我好转世投生。”
他听到这里,气得几乎发晕,只觉得心里刺痛,想要再问,却竟然没有了丝毫气力,一气之下,也不再多问了。
他原本想要把那坛子仍旧塞在榻下,但想了又想,却把那坛子抱了起来,藏在了帐子后面,这才出去。
他那时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胸口也隐隐作痛,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一路走了出去,竟然半天才回过神来,在那里站住了,苦笑了起来,瞧明白了自己是在哪儿,才又去瞧了瞧他那外甥。
那孩子在房里睡得正熟,他就又把那服侍的下人叫了出来问了半天的话。只是问完了话,他坐在床边对着那孩子端详了半晌,心猛地一沉,只觉得有哪里不对,这就匆忙的走了出来,怒气冲冲的问道:“明桥呢,明桥呢?唤他过来!”
明桥好容易得了空,只说要歇歇,结果听前去唤他的小厮说主子发了脾气,只要找他,就吓了一跳,赶忙过来了。也是跑得急了,气喘吁吁的就扑了过来,跌跌撞撞的在他面前跪下了,说:“主、主子有何、有何吩咐?”
他赶走了其他的人,只留下了明桥,就皱起了眉头,低声问说:“你和我说说那投水的女子的事情。”
那明桥吓了一跳,心说您居然还惦记着呢?
就说:“那法事还在筹备呢……”
话还不曾说完,就被他不耐烦的打断:“我是说那女子生前的事!”
明桥心一惊,想,哎呦,那妖怪不是都收完了么?莫不是……
这样一想,就在心里连连叫苦,心说,不会吧,难道刚收了个妖怪,又出来了个女鬼?
明桥先是小心翼翼的看了看主子神色,才说:“我也是听那个送糕的阿婆说的。我知道的,您也都知道了。”
他皱起了眉头,明桥见他面色不好看,就说:“那……我再去打听打听。”
他哪里肯等,竟然就跟着去了。直把明桥吓出了一身冷汗,心说,这人要是风流了,名声连地府也知道的么?这又是鬼又是妖怪的,也亏了我家主子命硬,换了别人家的少爷,只怕早就归西了。
这主仆二人寻得了那送糕阿婆的去处,好说歹说的同那人说了起来,才又打听出来一件事:原来那女子竟然姓曾。
他一听这个,只觉得手心满满的都是汗。
他心口扑通扑通的作响,就问:“那女子究竟为了什么要投水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