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想见你一面太难了。”陈元白说。
“你这话说的,我们也不是很久没见,上次见面……”王侃绞尽脑汁,他确实也想不起两个人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他五年没去过道法大会,更没再来过青云山,曾经参会时远远瞥见陈元白,那时的陈元白作为全真教的掌教,总被一帮人簇拥着,王侃每次都对他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他不知道陈元白怎么想的,但于王侃而言,他对这个师兄确实无话可说。
最后一次和陈元白打电话,还是不久前洛凡上青云山的时候,那时电话里的陈元白声音淡漠,就算多年不联系,也好似没有一丝生疏。
反倒如今面对面,王侃总觉得多了几分尴尬,当然,这绝不是因为他此刻像块被捆得扎实的东坡肉,绝不是。
抬眼,昏黄灯火里的陈元白不说话,只对着他淡淡地笑。
老了,可这笑容有那么一瞬,让王侃觉得恍若隔世。
他不由得避开陈元白赤裸的目光,转头瞥见这地下室里摆放的各类小东西,王侃呼吸微滞,胸口好似压了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又狠狠地在他心上最柔软的地方碾压。
“这些怎么还在?”王侃声浪微颤。
“不过是懒得扔,索性都放进地下室里,等以后我人没了,这些就都一起烧了。”
王侃撞见陈元白眸子里的闪光,心中不可抑制地涌上阵阵酸楚,这里大到一把椅子,小到一个水杯,都是他曾在青云山时用过的,他下山没带走的私人物品,都被陈元白一件件搬进这个地下室。
执念这个东西很奇怪,偏巧,没人比王侃更懂这种念念不忘永无回响的滋味儿。
他穿过的白背心已经泛黄,却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架子最顶层,看过的书,甚至买给香云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小物件也都保存完好,没有发霉,没有破损,仿佛在这个地下室里,时间早就停止。
“以前的事儿……你还怪我吗?”陈元白眸子沉进凝滞的黑暗里,忽然轻声问。
王侃被问得发懵,他曾以为走不出来的只有自己。
“我命都是你给的……”一声自嘲似地低笑后,王侃颓然垂下头,“香云结婚那晚,要不是你,我早没了。”
他没办法恨陈元白,只能恨自己。
那个冬夜,王侃在山下喝得烂醉,若不是陈元白背着他回去,他人早冻死在雪堆里。
至于陈元白为何会去山下寻他,王侃从没问过。
纵使年轻时的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可面对陈元白赤裸的目光,王侃总禁不住躲远些。
自下山后,王侃曾在无数个寂寥的日子里,细想自己究竟在山上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可直到今天,他仍是不懂。
“我怪你干嘛,师兄,以前是我太年轻,说过什么话……你别介意,香云的事儿,说白了都是我的错。”
陈元白转头看他,眼神里似有些不切实际的期待。
“怪我,没早点儿带她走。”
陈元白起身就要往楼梯走。
“唉,你要走,带我一起啊!”王侃想挣扎,可他却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他看不出陈元白给他下了什么咒,但总之自己现在和废人也没什么区别。
他本来也不是陈元白的对手,更何况这二十几年里,有人每日修行,有人却醉生梦死。
“师兄,咱有话不能好好说吗?你何必来硬的啊,这么多年,咋还是这个脾气……”王侃不禁抱怨说,“亏我这些年还听人说,全真掌门陈元白温和如水,我看你这是开水吧?都一把年纪了,总生气对身体不好。”
楼梯旁,陈元白顿住脚步,上方的暗门已经缓缓开了个裂缝。白光从缝隙里洒进来,融进他面颊岁月的留痕里。王侃出神地望着陈元白,好似这个人和从前并没什么分别。
“你直说吧,这次到底是为什么把我绑过来?”
陈元白唇瓣翕动,却欲言又止,他盯着王侃看了半晌,似乎想从王侃眼睛里看出些别样的信息,然而陈元白眼里的光最终还是淡下去,只机械地说:“你且在我这里呆一段时间吧。”
“多久?”王侃追问。
“不会很久,只要你老老实实待着就好,这段时间里你需要什么,我都会尽量满足你。”
“那行,你下山去给我找个女人,25岁以下,胸大的,要贵一点儿的,几百块钱货色我看不上,钱可以我自己出,最好……”
不等他说完,陈元白已然愤怒地冲到他身前,一只脚狠狠踩上王侃的左肩。
“疼,师兄,疼啊……”王侃蹙眉,也不顾脸面。
“别装了。”陈元白冷厉的目光自上而下落在王侃的额头、鼻尖、唇角,仿佛要钻进他每一寸骨头缝儿,“你现在应该感觉不到疼。”
“呵,还是师兄心疼我。”他的确没有痛感,从清醒的那一刻开始,身体就好似不是自己的。
“既然如此,师兄还不高抬贵脚?”
“你没感觉,但我有。”陈元白眸低掠过一抹难以把捉的笑意。
“咋还越老越变态了呢?”
这话说完王侃立刻就后悔了。
陈元白收回脚,缓缓蹲下,一只手在他左肩拍了拍,又用那沾了灰尘的手指抚上王侃面颊,一点点掠过他的胡茬。
王侃面色惨白,惊出一身冷汗。
指尖抚过的每一寸皮肤都如火烧般灼热。
他感受不到疼痛,可其他感官灵敏度却好似被无限放大了。
王侃这才发现,眼前的陈元白竟比任何时候看得都清晰,连那细微的呼吸声都恍若低沉的钟鸣,萦绕在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