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悦铭走过去也学着工人们的样子随意洗了洗脸和手,然后到旁边一个简陋的木板上拿了一个大碗吃饭。他发现拿着的碗油腻腻的,心中顿时一阵恶心。
然而他环顾四周,大家都没事人一样拿着碗舀了饭和菜就吃了。
食堂人多凳少,先来的人已经把位置全占满了,很多人只好蹲在地上。
苏悦铭端着碗站了片刻,最终还是学着其他人一起蹲在地上围着一个菜盆子吃饭。
“老李今天还没来?”
“妈的你眼瞎了啊?老子不是在这里吗?”
“哟,听说你前天踩到钉子,脚板儿都被穿透了,这么快就好了?”
“好个屁啊,痛死老子了。“
苏悦铭闻声侧头,看到一个年约五旬的大哥骂骂咧咧地翘着一只脚在吃饭,那只脚明显别另一只大,里面还有白色的纱布,但是因为沾染了水泥而显得灰扑扑的。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个泥水匠,可是泥水匠是个极其花费劳力的活儿。
苏悦铭忍不住道:“你这样会感染的,还是休息几天吧。”
“休息?”老李翻了翻白眼儿,“前段时间一直不开工,现在好不容易开工了,我咋敢休息?不开工就没钱啊小子!”
苏悦铭沉默了几秒,低头扒了一口饭,只觉得入口的饭菜硬得像沙子,他嚼了两口,牙齿忽然被磕了一下,他慌忙别过头吐出去,白花花的饭里面果然有砂子!
他吃不下去了,放下碗走出去,便听到食堂大妈嘟囔,“吃不了还舀这么多,浪费!”
后面听到有人为他辩解,不过他已经没心情去听了。
他走到工地外面,又看到有人在开工了,那人推着三轮车,满头大汗地从身边经过。
“你在看啥?”一个声音忽然在旁边响起。
苏悦铭转过头,看到今天和他一起的那个男孩子正学着他往那个推车的人看,“是陈哥啊,你看他做啥?”
“不是午休吗?他怎么不来吃饭?”
“他经常这样,借件多一些,多挣点儿钱嘛。”顿了顿,道,“他妈瘫痪了,爸爸得了癌症,老婆嫌弃他穷跟人跑了,他一个人带着七岁儿子过,挺不容易的。”
苏悦铭转过头凝视他,“那该怎么办呢?”
“该咋办就咋办呗!反正人活在世上不就是混口饭吃嘛,饿不死就行。”男孩子无所谓地说。
苏悦铭觉得自己该说点儿什么,可是他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喉咙干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先休息一下,一点钟开工。”男孩子不由分说地排着他往另一边的工棚走。走进工棚,里面都是用木板铺的床,很是简陋,上面随意地堆了一床棉絮,看起来很脏,那些工人衣服不脱,直接脱了鞋上床倒上面睡了。
屋里是脚臭、汗臭还有霉臭的味道。
苏悦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鬼使神差地一张床一张床地看,有的人睡得正熟,有的人正和几个人一起围着打扑克,有的人在哈哈大笑,还有的人在看小电视。
他从头走到尾,又返回去。
“你找谁?”男孩子好奇地问。
他摇摇头,笑了笑,“就看看。”
说了之后他便走出了工棚。外面的天很广,太阳白花花的很耀眼,工地依旧脏乱。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却像是被什么戳开了一扇门,一瞬间也宽阔了。
他的心很轻松,脚步却很沉重。
每个人在很多时候都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人,觉得只有自己的痛苦才是痛苦,可是走出来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很幸福了。
苏悦铭明显感到了自己的变化,一种心境上的顿悟。这种若有若无的明悟在以前朦朦胧胧,若隐若现,而这一次却在这个脏乱的工地上终于清晰起来了。
以前在公司的时候,他的时间和脑子永远被一堆未接触过的东西所占据,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整理自己的心情和后来一连串的变故,如今把自己抽身出来,站在局外,他竟然获得了无比的宁静。
有时候爱与恨不过是一种情绪而已,只要控制了,就好办了。他忽然想起陆从白那天对他说的话。
“你太在意自己的缺点了。”
仔细琢磨,苏悦铭忽然笑了起来。他很想打电话告诉陆从白自己似乎明白了点儿东西,可是想想,又没办法用语言描述出来,只好作罢。
此后好几天,他便在工地上和工人们一同工作。原本他来工地就是吃白饭盯人的,其他人也不敢管他,就算他忽然不见了,大家也不过以为他出去了,反正大人物神龙见首不见尾是非常正常的。然而,当他们发现苏悦铭竟然和工人一起工作的时候吓得差点儿下巴脱臼。
这少爷什么地方去不好,偏偏去工地!那地方随时都有高空坠物的风险,死个人很正常。
“董事长,工地上没啥好看的,那些粗活儿让他们干就好了,您就好好的……”
话还没说完,苏悦铭的手便抬了起来。那人的一肚子话儿就全憋回肚子里去了,心里嘀咕着,这董事长年龄虽然小,可气势还并不比其他人弱。
没办法,老板永远是对的,心中再战战兢兢,也得任由苏悦铭和工人鬼混在一起。
在工地上的时间多了,苏悦铭没事的时候会看看书。不是高中教材,也不是休闲读物,学学管理,也学学其他一些人的感悟。
或许经历过太多的东西,那些言语忽然都有了深远的意义。
不由叹道:“有些东西,不经历过永远不会明白。”
苏悦铭在工地上的话很少,他有了太多的感触,有了太多要学的东西,可这些东西都是没法用言语表明。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越是高位的人,话越是少,说话也越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