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扯上太后贵太妃,顺带连同襄亲王的侧福晋也一道打下水,用意自明。
襄亲王怒视兄长:“皇兄真不肯放宛如回来?”
皇帝默念一句襄亲王也算长辈朕不计较,回道:“你能说服太后贵太妃,再来同朕说情。但丑话说在前头,事情闹大了只会害死乌云珠。太后不会容忍一个挑拨兄弟关系的女人存在,贵太妃也一样。你自己掂量清楚了。你已经屈死了一个福晋,还要再害朕的皇贵妃一次?”
襄亲王默了,面上还是年轻人特有的单纯愤怒,不过眼神间已有松动。
道乏过后,襄亲王整个下午都在回忆当日府里宛如病重时额娘与博尔济吉特氏都说了什么做过什么。
胤禩对于整件事情毫无所觉,他是猜到太叔公会试探皇帝,但低估了襄亲王的执拗与不识时务。他自以为再嫁之身太叔公定然嫌弃不要,却忘了彼时入关之初,连太后与贵太妃都是改嫁过,襄亲王耳濡目染并不认为这是多大的事。
夕阳西斜的时候,胤禩睡饱起身,自觉肚子有些饿。
胤禛也在内帐歪着,就着一盏酥油灯看东西,头也不抬:“你总算舍得起身了,可怜朕操劳整晚整日,天黑了还要舍命陪君子。”
胤禩直接无视了胤禛话中的调戏,起身挪到矮桌上拿酥油饽饽吃。
“别吃这个。”胤禛扔出一本折子打飞他手里的饼,道:“你一整天没吃正经东西,一会儿还要跑马,朕让他们去热点宵夜,吃完了就出发。”
胤禩惊讶了:“四哥真要陪弟弟遛马?这个时候了?”他以为老四只是说说,拖延时间打发他。
胤禛低头哗啦啦翻折子:“朕说过这辈子不诓你,应过你的事情从来算话。不过是跑马,就算你要干政朕不是也赶着把折子送你跟前?”
胤禩傻眼,皇帝表白他吃不消。
胤禛抬头睨他一眼,哼道:“朕的秉性就是这样,你别拿年羹尧的事情来说事。他是他,你是你,朕分得清楚。”
胤禩更惊讶了,下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廉亲王后知后觉地察觉皇帝不寻常的苦逼气场,一时也不敢插科打诨胡乱撩拨哥哥,默默对坐,乖巧安静地用了烤羊肉与奶茶。
或许只是京城的折子让他不爽了?
胤禩很乐观的想,他这几天真挺老实的啊。
用过宵夜,皇帝特意嘱咐胤禩穿厚实些,风帽带好,连披风都要内衬狐绒的。
不过是去遛个马,有必要这样?
很快胤禩就发觉不是皇帝陪自己跑马,而是自己陪着皇帝哥哥发泄精力。胤禛把马抽得厉害,两人风驰电掣般在无垠的草甸上飞驰,将跟随护卫的侍从甩得老远。
初夏夜里的寒风刮在脸上脖子上,微微刺痛的折磨让人想起了当年出兵准格尔的军旅生涯。行军最艰苦的时候,日夜追击流寇,京城的粮草补给跟不上,没有热水热食,一日连同皇帝都只能用一餐果腹,手脚满是血渍脏了只能浸在暗河溪水里泡一泡。
皇帝一口气不曾停歇,在夕阳落尽之前冲上矮坡,胤禩后一脚跟上。
一直到余晖落尽,二人都不曾开口说话。
美景共赏同享,一种共分天下的畅快与肆意。不必开口,尽在不言中。
“再过多少年,战火终将烧到这里。”皇帝没说话,胤禩缓缓开口,轻声叹息。
胤禛怔怔的,许久方道:“早年读宫史,只觉皇阿玛文治武功古今罕有,也偷偷想过世祖无能,为了一介妇人寻死觅活罔顾江山于不顾,无论禅位还是驾崩都窝囊得很。一代君主一辈子没因政绩闻于世,反倒因为红尘情结为人津津乐道,令爱新觉罗氏蒙羞。”
胤禩静静听着,不打岔。
老四想过的,他也不是没想过。玉牒族谱虽然改了,襄亲王福晋只博尔济吉特氏一人,但悠悠之口难堵,岂是掩耳盗铃能遮掩的?
“但如今再看,世祖比许多八旗宗主更有远见。”胤禛忽然又道:“多少旗人随太祖拼杀、随太宗入关,为的只是抢银子掳女人,大杀四方再回关外过四处游牧的逍遥日子。世祖却已然见识了蒙古做大的危机,拼着母子不合的名声始终不肯让蒙古妃嫔生下子嗣。”
胤禩亦想起投身两年来,太后的咄咄逼人之势,心有余戚。
胤禛扬扬鞭子在空中甩了空响:“世祖顶了多少压力,罢诸王贝勒贝子管理部务,推行汉学重用汉臣,又得罪了多少宗亲王室?孝惠太后到死都不肯开口说汉话,这般与皇帝对着干,怎么能怪世祖皇帝宠妾灭妻?”
胤禩仍是听着不说话。
胤禛在发泄,胤禩清楚。胤禛在探寻往后的路,所以他默默作陪。
他胸中亦有抱负,亦有豪言壮语,亦有海清河晏的壮丽山河。
这一切,都在等待一个机遇,或者等待一个真正的伯乐。
“老八。”胤禛又开口了:“你来帮朕。”
胤禩抬头回望过去,眼里趁着落日余晖的光芒,闪烁不明。
胤禛面色平静地看着胤禩:“一切都还没发生,还来得及。你愿不愿?”
胤禩目光柔和下来,一句愿不愿意的征询比甜言蜜语更动听。
非觊者诱
老四做了许多年皇帝,发号施令已是家常便饭,像刚才他只说“你来帮朕”,是政令而非询问。他不敢应,他不知道老四把自己当臣子当朝臣,还是当做别的什么。
而现在,胤禛问他愿不愿。
胤禩相信,一句“还没发生”,已经是胤禛能出口的最大让步。一句愿不愿意,泄露了胤禛貌似让步实则逼紧的步伐,他在逼自己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