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夏清连一个字都懒得说,听不进去,但也不会反驳。
现在,他面对这一小箱寥寥无几,却每一件都沉重地压在他心房上的物件,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那些个寒冬午夜中的相伴而行,都是真实存在过的,不是他一厢情愿的美化。有时候,太晚太累,时城会背着他走一段,不胆怯也不炫耀,偶尔碰到刘明值夜班的时候,面对小弟欲言又止的复杂目光,也不会将他放下。
时城给过他的或许不算多,但也竭尽所能。
夏清拿起红绳穿着的转运珠,小小一颗,是黄金的。那年春节假期,夏清回家的那几天,时城跟着一个装修队赶工年后要开业的饭店,连轴干了七天,挣的钱一大半存去疗养院,剩下的给他买了这个生日礼物。
穿珠子的红线,是他自己动手编的。
夏清清晰地记得,那一年春节特别早,刚刚期末考试过后就到了。高三时间紧,所谓寒假也就春节前后放那么十天。他原本计划着,卡到二十九再往回走,反正三十儿也得跟夏正阳在单位过,没什么意思。那时候,他们刚刚陷入热恋,时城怎么样他看不出来,反正他自己正是一秒不见度日如年的腻歪状态。夏清头一次不想放假,要是一直上学就好了。
“我爸就是这样,大男子主义,他明明年年都值班,也不让我去我妈那儿过。”他边吃着时城切好的水果,边监督人家替他收拾行李,“欸,那个不用,家里都有,再说了,我就住两天,顶多三天。”
时城停下手,“多待一阵子吧,难得回去一趟。”
夏清白他一眼,“木头。”
时城淡淡地笑了笑,随后低头,他还是不习惯,自己最近笑的频次好像比人生前十八年加起来还要高。
“我也得去疗养院。”他低声道。
“我知道啊,”夏清晃着二郎腿,“我也去陪你们呗,省得你连句话也不会说,大过年的,跟阿姨大眼瞪小眼。”
“没地方住。”时城实话实话。
“市里很多酒店,我就挑个最近的。”夏清随口道。
时城抬头,“没有必要。”
夏清咂了咂舌头,咕哝着找补,“我也不是要随便浪费,我在家没什么意思……”
时城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搂了搂以为自己说错话的小孩儿,“陪你爸多待几天吧,以前的同学不是也要约你吃饭?”
夏清的脑袋在时城胸前使劲蹭了蹭,“是啊,好多同学,还有班花什么的,我差点儿忘了。我去吃饭,我吃他个五六七八顿。”
时城捏着他的脸颊,霸道放话,“班花没问题,校草什么的可不行。”
夏清闷笑了好久,“我就是校草,没别人了。”
最终,他腊月二十八就被时城打包送到了楼下。夏正阳的司机也得放假,所以提前一天接他。时城拎着包陪他下楼,停在小区门口,夏清一步三回头地走到马路对面上了车。
回家过年的日子和以往每一年毫无不同,大年三十,他陪夏正阳在检察院食堂吃饭,睡在宿舍,为夏检察长十数年如一日身先士卒的工作作风平添鲜活的一笔印记。
晚上,他提前编辑好信息,卡在春晚敲钟的那一刻,给时城发去了新年祝福。虽然人家第二天才回复他,但夏清不介意,时城就算只是发一个表情,都够他捧着手机笑半天。
初一早上,夏正阳去下属贫困县市慰问考察,他被顺路扔到了高珩家。
“你怎么回事?”两个人吃过热闹的午饭,回到高珩的房间里锁门打游戏。“心不在焉的,跟被狐狸精勾了魂儿似的。”
“滚。”夏清踹了他一脚。身子失去平衡,夏清滑坐到地毯上,趴了半天。高珩正打得起劲,没发现夏清自己给自己差点儿笑岔气了。
“狐狸精?”他没法想象,时城如果知道自己被这么称呼,得一脸什么样的表情。
不行了,有些心思一旦动了,无论如何都压不住。
“你是坐大巴回来?”他状似无意地问。
“对呗,”高珩盯着屏幕,“想搭你的顺风车你也不给机会啊。”
“你回来太早了。”
“我哪有你那么自由,我爷爷和我姥,两边轮番打电话催我。”
“嗯,真是个香饽饽。”
“那当然了。”
“这两天有往返大巴吗?”
“好像每天有一班吧。”
“在哪买票?”
“手机上啊,app。”高珩突然转过头来,“你问这个干吗,不是过几天徐叔送咱们一起回去吗?”
“我……”夏清理直气壮,“随便问问不让吗?”
于是,初三的下午,当高珩在同学聚会的饭店门口打了好几遍电话,夏清才接起来,他心底预感到好像有什么不对,却抓不到头绪。
“你到哪了?都等你呢。”高珩问。
大巴车上人很少,夏清压着澎湃了一天的心跳,“我临时有事,不去了,你帮我跟大家说一声。”
“夏清,”高珩急了,“你到底在哪,有什么事非得这个时候处理?再说了,你家有什么事我能不知道吗?你给我说清楚,别……”
“我回学校了。”夏清照实回答。
他现在心里像攒着一把火,要不是残余的理智尚存那么一点点,可能就忍不住噼里啪啦全交代出来。夏清也无奈了,怪不得都说恋爱中的人智商为零。他现在何止为零,简直就是负数。这种内心满溢的幸福,亟待与人分享。可他,却无人分享。如果他的恋爱对象是女生的话,大概没必要瞒着高珩,说不定早就显摆个遍。他也是从这一刻开始,才真正有实感地意识到,自己的取向不那么光明正大说得出口。可越是这样,他愈加不管不顾,少年人不就是如此吗?不稀罕一帆风顺的坦途,更热衷于翻山越岭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