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粮商扎堆闷在一起,吵得不可开交,好似抱窝的老母鸡,几乎要掀了这房顶,任谁也没能想到,谢见君前脚纵容他们抬高价,后脚就毫不留情地捅他们一刀。
“都吵吵什么!”陈然冷着脸推开屋门,大步穿过乌泱泱的人堆,往正中间的太师椅一坐,端足了商会会长的架子。
“会长,您快给想想办法,这明日官府的粮仓一开,咱城中这些商户可都没有好果子吃呐!”
“就是啊,会长,官府说不收粮就不收了,我们托人运来的好几车粮食可都在粮仓里堆着呢。。。”
“别说你了,我家昨天刚卸了一船,正准备明日送去府衙呢,我出来那会儿,家里伙计还在挑拣呢,瞧瞧这事儿给弄得,这知府大人,怎么竟干这想一出是一出的事儿!”
商户们人言啧啧,怨气冲天。
“行了!”陈然拂袖,脸色愈加阴沉,“这一斗粮食卖一百钱的时候,没见你们抱怨钱赚得多了,现下在这儿没完没了得埋怨,早说了让你们沉住气、沉住气,非要不听,就为了那点蝇头小利,见钱眼开,这下可倒好,平白让人给摆了一道儿!”
“您不是也卖了吗?卖的比我们还多!”有粮商私下里嘀咕道。还不是陈然和钱闵说,卖谁不是卖,反正那官府人傻钱多。
陈然眼眸微微眯成一道细缝儿,落在那商户身上犹如淬了毒。
商户立时垂下眼眸,再不敢乱说话。
屋中安静了片刻,有粮商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会长,您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陈然冷声斥责道:“先靠着,那知府大人能屯多少粮食,等到粮仓里的卖没了,这甘州城的百姓,照样还得回来买你们的粮!”
众人齐齐叹气,好似暂时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法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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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一开仓放粮,你可就从百姓的敌人,转变为商户的众矢之的了。”夜里子时,宋沅礼翻墙而来,照旧穿得跟那采花贼似的。
“这府里有门,别回回都翻墙,若是让人瞧见了,还以为我这府中日日遭贼呢。”
谢见君给宋沅礼倒了杯热茶,递到他跟前,顺势将案桌上的荷包扔给他,“喏。。。这是收粮余下的钱,收好吧,后面用不着了。。。”
宋沅礼接住荷包,随手往石桌上一搁,调笑着揶揄道:“啧,我那日若是不问,你是不是打算掏空自个儿家底?”
“没办法,那府衙的账面上比我兜里还干净,能支配的银钱没多少。。。”谢见君叹了口气,他也是一连处理了大半月的公务后,才惊觉上一任佟知府丢下了多大的烂摊子,别说是空空荡荡的粮仓,连历年来赋税的账目都不清不楚,这府衙里的人要么搪塞,要么就是一问三不知。
宋沅礼听此,耸耸肩,嗤笑一声,“我自觉自己做知县,往里面贴钱已经够憋屈了,没想到你竟比我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跟云胡商量过的,这些年手里也攒了不少,加之有你捐助的那部分银两,倒不至于动了根本。”谢见君缓声道,他效仿范公荒年三策的事儿,只同云胡提过。小夫郎倒是很支持他,毕竟都是历经过苦日子的人,也更能共情灾民的心酸。
“云胡心善,这点儿跟我们家青哥儿一样,我当初刚上任,常德县穷得叮当响,是青哥儿搜刮了粮食押运过来,还送了不少的御冬之物,就连这次捐助的事儿,也是青哥儿的主意。”说起自家夫郎,宋沅礼脸上见了笑意。
“替我谢谢你家青哥儿了,年底我就将你们家捐助灾民的事情,上报给朝廷,若是能争取到‘良商’的名头,之后你们家四处跑商,也能更方便些。”谢见君合计道。宋沅礼诚然不在意这些虚名,但他身为甘州知府,却不能把这事,当做是理所当然的付出。
黑心发国难财的粮商要罚,自掏腰包救灾的商户也得给予安抚。
但现今卖粮一事儿,还是更为要紧些。
告示一贴,第二日府衙开门时,门外已经排起了长龙,都是得了消息,一大早来买粮食的百姓,或背着竹篓,或提着麻袋,几乎将整条街都围了个水泄不通。
“还是咱们知府大人仁善!”
“先前误会了大人,还说过他的坏话,现在想想可真是该死!”
“可不是嘛,今早我妯娌也来了,说这城中的粮价,比他们县里还要便宜哩!”
“这官府收来的粮食,又便宜,品质又好,瞧瞧这米,都新鲜得很!”
。。。。。。
百姓们的赞颂声此起彼伏,瞧得粮食铺子的掌柜们直眼馋,一连几日,府衙门口的人络绎不绝,自己铺子里连个飞虫都没有,粮商们都有些坐不住了。
先是一两家贴出了新的告示,将米价降到了七十钱一斗,与官府同价,但百姓并不买账,谁傻呀,放着官家的好粮食不要,来买他们这些以次充好的米?
粮商们的处境愈发尴尬,想着官府收粮时给的价钱是一百五十钱一斗,当初他们为了从外地运粮,好些人都抬高了价钱,那押货的镖师和船工更是坐地起价,如今想要再把卖不出去的粮食送回去,比登天还要难,这来回一折腾,成本和运费可是都摆在那里了。
但要像陈然说的那样靠到官府没粮了,也不是个好办法,收粮食花出去的银钱,若是赶在年前回不了本,明年大伙儿都得喝西北风去。
于是,城中粮价从七十钱一斗,开始陆陆续续地往下降,现下大伙儿粮仓里的粮食都充足得很,为了回本,粮商之间纷纷打起了价格战,今个儿你家卖七十钱,明日我们家就卖六十五钱。
这一来二往,府城中的粮价被压了下去,连带着底下县城,也没能逃过去,这鹬蚌相争,最终获利的,都是饱受灾祸折磨的百姓。
“下官自知有罪,特来向知府大人请罪!”陆同知于堂前,行叩拜大礼。
谢见君搁下手中的笔,抬眸看向他,“陆大人,何来请罪这一说?”
陆同知被问的哑声。
之前是他错怪了谢见君,以为刚上任的这个年轻官员,就是唯利是图的奸佞小人,却不知人家既聪慧又有谋略,只数日光景,就扭转了自己奔波小半年未曾改变的局势,实在是令人钦佩!
他屏息凝神,正色道:“下官那日在知府大人面前失了分寸,未经查证事实真相,便贸贸然唐突了大人,还请大人降罪!”
谢见君眼神中逶着一丝无奈。
他听说陆同知这些天一直游走于商会和粮商之中,意图劝他们降低粮价,虽碰了无数次壁,但始终没有放弃。
后来又听人说,刚开始收粮的时候,陆同知担心官府后面会以更高的粮价出售,便自己掏钱收了一些,都分去给了乌衣巷那些没钱买粮食的灾民。
如此看来,这人倒也是心系百姓,只是在这件事上,用错了法子。
他上前将陆同知托扶起来,笑眯眯地温声道:“若是给陆大人这样为民行事的人降罪,本官怕是要愧对圣贤了,再者说,陆大人,您也是为了百姓,既是如此,那何罪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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