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敬航走回来,他居高临下地站著,接瞭半杯温水的宽口玻璃塞到她手中,她猝不及防,轻轻“哎”瞭一声。
她低头,后脖颈白得惊人。他知道外国人都有肤色优势,但她是可以拉出去当模板展览的冷白皮,后颈一圈儿细细绒绒的发丝,像黑色羽毛。
鬱理小小地咽瞭半口水,没把杯子还给他,双手圈著,声线清清凉凉地喊他:“周敬航,你英文应该还行?我跟你说个故事。”
他没有情绪地应道:“你说。”
用中文组织一个听起来并不美好的故事,对她而言难度颇高,而且很多形容情绪的词语,她无法用准确用中文表达。
在鬱理的故事中,一个站在圣诞树下的小女孩,等待母亲的赴约。她从满心期盼,到失望、绝望,最后是破罐破碎的觉悟。
“所以你母亲”
“大概在某个国傢,研究莫名其妙的行为艺术吧。”鬱理轻轻耸肩,戏谑地笑瞭一声:“我,非常生气,非常、非常的生气,我把她的画室烧瞭。”
五岁的小姑娘,顶多是哭一场,哪来烧母亲画室这麽大的报複魄力。周敬航没信她,沉默一息,笔直好看的手掌虚虚靠在她前额,被她浓密的眼睫扫过掌心边沿。
这个故事,如果他没有自恋到意会错误,应该是她主动递来的求和台阶。
“但那天,夏嘉扬生日。”周敬航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说出来,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原本不想说:“我等你很久。”他把她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她。
“这麽生气?”
她拍瞭拍身侧空落的沙发,周敬航犹豫一瞬,还是坐下来。她转向他,弯起的水色眼瞳映著一簇惶惶灯火,那是对楼亮起的房间灯,又晃又亮。
他被她“看”得有些不舒服。想像从前每一次一样,不耐烦地避开。或许是因为她看不见,她罕见地处于弱势地位,他不想把自己搞得太过狼狈。
她真的很霸道,也不讲道理,莫名其妙地闯入别人世界,再莫名其妙地转身走人,完全不给馀地和解释。追上来问瞭,她又笑盈盈地,歪著头,好像她不是那桩惨烈事故的女主角。
“拜托,”她拖长声音,尾音刻意落得又轻又软,那声音,如回音般叠在心口,“别生我的气。我看不见瞭,你要生气,也等我好瞭。”
周敬航敛下冷惫眉眼。他属于五官很精致的类型,但面无表情,眼底不留任何底色看向什麽人时,却又透著很刺手的凌厉锋芒,冷冷的厌世感。
他进病房时没有脱鞋,坐姿的缘故,面料精良的西裤往上撂瞭一截,露出黑色长袜包裹削瘦锋利的踝骨。
病房裡的温度有些过热,也有可能是她靠得太近。周敬航手指搭著衬衣领口,手指一碰,解开一粒精致低调的银色纽扣。
他很久没说话,鬱理却轻轻地往后靠,拉开距离。
她语调听上去有点委屈:“我真的想你,周敬航。”
啊。他想,真是要疯掉瞭。
下位者
谁也不知道,这个吻是如何发生的。
鬱理说完那句话后,一反常态地安静。
她呼吸声很轻,半截下弦月升上夜空,他眸光遥遥地落在没有支点的某处,也不说话。
但环境并不安静。无序杂乱的声响如潮水汹汹而来,又汹汹而退。
我很想你。这句话直白如告白,但——
她难道不应该说,周敬航,我真的喜欢你?
那种堵塞心口鬱鬱难纾的情绪再次占领高地。周敬航想起自己其实见过鬱理素面朝天的模样,如蒲苇一般苍白柔软,或许是因为气血不足,唇色略略泛白。
那天,她应该也很累,她说过瞭。
最后蜷缩在沙发上睡著,睡得不是很好,那沙发他自己躺过,太软,骨头都陷进去。
下午他回傢,屋内一切照旧,唯有黑色烤漆琴盖又被翻瞭上来。
她弹钢琴吗?那她弹什麽?周敬航静静伫立许久,折身到偏房,这是不开放的小隔间,他做成瞭监控室。
时间线拉到她起身,先是去书房待瞭会儿,接著进浴室。浴室没有装摄像头,等瞭片刻,她出来时,把头发全部梳在脑后,整个人看著清爽干练。
后来他看见鬱理用口红重重留在玻璃镜的英文,过很久,他也没想到擦除。
阳光透过大面积落地窗照下来,混血儿浓稠五官更显得深邃热烈。
她调整瞭下琴凳高度,折颈垂眸,信手弹瞭一曲巴赫。
周敬航觉得她最多算中上水平。有点灵气,但不多,技巧不足,更是偷懒滑瞭好几个音。
隻有半首巴赫,鬱理双手交握,双臂舒展如天鹅羽翼,她最后站在落地窗前看瞭会儿,转身离开。
那天阳光真好。
明明是冬日,却让人觉得春天,近在眼前。
她和春天很像。
鬱理身上,有一种很致命的吸引力,她让人不由自主地期待。
就好像一个常年身处凛冬的人,渴望见到蝴蝶和绿洲。
但是她逼吻过来的唇,冻得他齿关微微战栗。
周敬航被她手指抵著脸侧,拇指摁在唇角边沿,食指扣著他咬肌紧绷的侧颊,剩下几根手指向内屈著,不偏不倚,顶著喉结。
她双膝跪在他腿间,向前探起上半身,柔软饱满的一团纯雪不可逆地压过来。
后腰顶撞沙发扶手,磕到一个硬物,他花瞭小半分钟时间,在她愈发主动进攻中,艰难辨认那是被自己冷落的手机。
他想要阻止她拥过来的姿势,可当她那双舒长柔软的双手完全环绕自己,好像电影中濒临分别的恋人将一个她压向另一个他,那种震撼,如一场隻在他内心发生的小型地震,无法造成实际性伤害,却有馀震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