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走一圈,无所收获。
杨修元又靠回门柱上,手上拿着一朵梧桐叶子,搓着叶柄打转。除却家奴,还有谁能对辛时有所了解呢……邻居?
对啊,辛时许了他出门的。杨修元忽然想到。昨天更多的是为一时意气之争,他并未真正想过出门要去哪里。但现在……或许可以问一问邻居呢?
家奴对主人或许还有所讳言,邻里之间,总该没有顾忌的吧。
辛时家处一坊正中,周围都是差不多的小院,不见有什麽富户亭台林立、连绵画栋。时值上午,多数人在外做工,家宅一片静默,杨修元走过几户,终于见一老者双目微阖倚靠在门口晒太阳,放在腹部的手一敲一敲,打着拍子。
他上前道:“老伯,后生姓杨,叨扰了。”
老人睁开眼,见相问者是个面目可喜的年轻人,顿时高兴起来,道:“怎麽了?”
奴仆打听主人实在奇怪,杨修元事先打过腹稿,道:“是这样。晚辈近来到神都投奔亲戚,住那里。”
他引老人看向不远处辛时的宅邸,继续道:“晚辈与他多年不来往,所知者,不如街坊邻居。若问本人近况,好像知道他在神都发达,非要讨便宜似的,若不问,閑住着又着实惶恐。故而讨教讨教。”
老人道:“我哪里和年轻人有交集?”说罢转头,朝家中大声喊:“二娘!二娘!”
有人细细地应了一声,过片刻,走出一个三十来岁的妇女,问:“阿公,怎麽了?”
她像是刚给孩子喂完奶,胸口布巾松络络地垂下。杨修元急忙要避开,被老人一把抓回,大笑道:“后生仔,羞啥?”
两人交流一阵,似是齐鲁之地的方言,杨修元听不懂。那妇女说完话转头看向杨修元,道:“我也不知道。那公子才搬来一年多。他人挺好的,逢年过节总给我们拿东西。”
杨修元道过谢,与这一对翁媳告别。对门一户人家有男子在矮墙边喂鸡,他走过去,施礼道:“大哥,可方便讲话?”
原来这男子是一赘户,前几年家主仙去剩下妻子与岳母,今日抱了孩子去寺中烧香。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他听杨修元说明来由,很高兴两人竟然很同病相怜似的,顿时将来者视为知己,援住双臂大说特说——杨修元没能打听到辛时的消息,隔壁邻居兼着四面八方的家长里短倒是听了不少,烦不甚烦,搪塞道:“大哥,你反正在家閑着,不如出去找点营生。能赚到钱,腰板硬了,谁敢看不起你?”
好容易摆脱聒噪的邻居,杨修元走回坊内坑洼不平的路上,只觉得脑袋一阵一阵作痛。忽有嬉笑声传来,十步开外的屋宅大门“砰”地被撞开,两个四五岁的孩童大呼小叫从内跑出,闹作一团。杨修元远远望去,见又是一户只有年轻妇女在家的,打消上前询问的念头。
一路走来,坊中务农者、做工者居多,间或有落脚的商贾,可也是平常百姓。杨修元不禁産生疑惑,若如阿真所说,辛时是内廷官人,身价不同,会和周围住户有交集吗?
大概如那家儿媳说的,年节时候给近邻送点东西,仅止于此了吧……
正想着,忽听头顶一道声音:“你到坊门口,是来迎我吗?”
擡头,见心心念念的辛时正坐在马上,笑着看他。杨修元这才发觉,自己沿着坊路閑逛,不知不觉竟走到坊门口。
他问:“今天回来这麽早?”
辛时从马上下来,见杨修元伸手,将缰绳递给他:“今天按时散班。”
他似乎很高兴,眼角眉梢都有笑意,又道:“明日我休沐。”
因为轮到休息,所以早早地回来了吗——杨修元听辛时语气中未加掩饰的雀跃,一瞬间很鲜活似的,竟让他觉得这位与自己“有仇”的家主短暂地面目可亲起来——他点点头,牵马跟在辛时身后,一起往家里走。
“你晚上巡夜,不睡会吗?”辛时回头,又与杨修元说话。“这些事,不用你管的,有阿真芝奴他们。”
杨修元道:“我不困。”
辛时笑道:“好罢,随你。”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家门,辛时往堂内去,杨修元拴马。他自以为绝口未提出门的目的,未曾想主人才进屋,芝奴瞧见无人注意,立刻赶上去将他一天的行蹤报告:
“阿郎,杨护卫今日不知为何问起你的事来,还出门半日。”
作为唯一知道杨修元来处的人,芝奴对他抱有天然的警觉。辛时听罢失笑,心想怪道杨修元出门相迎,却是自己自作多情,嘱咐家奴道:“不用管他。只不惹事,爱往哪去往哪去。”
主人既在家,杨修元不好有太大动作。以辛时前几天的态度推想,或许即便杨修元出门,他也不会追究过问,但做贼总归心虚。好在杨修元自行赶鸭子上架揽来夜间巡守家宅的活,晨间家奴起时回房补觉,再睡醒已是午后,日头不算太难熬。
昼伏夜出,杨修元竟也觉得这样的作息不错。人醒时他睡,他睡时人醒,他自去数空中天河繁星、风声月落,不必与其他人打太多交道。为人奴仆能有多少情谊呢?到这个地步,不过是得过且过。
屋外水声阵阵。推门出去,壮奴阿庆提着几桶水往地上泼,阿野提住裙摆踮脚踩在地上,一边跳着躲避,一边指挥:“往那倒,往那倒——哎呀,你泼着我啦!”
看见杨修元,两人动作一停。阿野立住,任流水从鞋边汲汲淌过,问:“阿郎才洗浴,水还干净,你要吗?”
穿到庭院,辛时和芝奴双双立在梧桐树前,拿着秋收剩下的麦杆为树干困扎过冬。辛时看着芝奴动手,频频皱眉,道:“太丑了,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