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酥小方
昭德十三年晚秋,凉意正盛。一桩针对中宫皇后的刺杀悄无声息地发生,又悄无声息地结束。
有道是: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朝堂
昭德十三年,神都。
时令已至晚秋。天气转凉,昨夜又落了一场小雨,待至晨更更是寒风如凿。中央神道上积了夜雨,污水浑浊,泥泞不堪,好在今日不是大朝日,免去了许多官员三更天时的出行之苦。神都地处高地,周有八水环绕,虽是四通八达的王业之相,可是每到秋冬时节朔风一吹,冷啊——
坊市还未开门,仅有零星早起的商贩还有力夫背负物什,沿着高大的坊墙边缘慢慢行走。蔚然雄壮的大周神都依旧沉浸在夜雾初开的寂静中,却忽听远远传来一声惊响有如地崩山摧,随后神道尽头涌现一队的武侯,飞驰有如千军万马之势,还未等行人反应过来又消失在拐角,留下溅到墙面树梢上的一点点泥星,慢慢在潮冷而又粘腻的空气中风干。
辛时紧随武侯队列来到善福坊门口,坐下马匹敦厚结实、毛色黑亮,鬃毛一绺一绺地用金银丝线编扎整齐,与破败歪斜的坊门格格不入。善福坊实为寺院,是神都中贫者病者和乞儿的集中地,最不为达官显贵涉足,甚至普通人也难得问津,此时却有三路人马披坚执锐,将整片灰扑扑的屋宅包围起来。
辛时轻勒缰绳催马停步,略一欠身从鞍具侧面滑下,灵巧又不失稳重。见他下马,冠带朱色的武侯领头人立刻上前行礼,道:“待诏,兵戈已齐,随时可攻入坊中。”
“待诏”一职,严格来说不能算官,甚至比巡防武侯这有记档在吏部的九品武人还要差些。然而辛时既然是奉宫中直命下来的,拿着天子的一手敕令,武侯便少不得要对他颜色尊敬些。
辛时点点头,看向被重兵包围的善福坊。
坊宅沉没在寂静中,茅檐低小,好似早已荒废许久,悄无人烟。辛时收回视线,问:“四城兵丁,也都準备好了吗?”
武侯答道:“皆已待命。若情况有变,随时可以封城。”
辛时又点头,下令道:“攻吧。”
武侯向同伴招呼一声,拔出佩刀,慢慢向坊门靠拢。最前列的武人对视一眼,电光石火间突然一同出手,用手里的护盾撞开了坊上的门。
那坊门只有一个框,中间垫着茅草,经盾牌一撞,顿时破开一个洞来。扑簌扑簌往下掉的茅草中,有一物忽如毒蛇般腾空而起,闪着寒光,蓦地向外刺来——
惨叫声顿时响起,一截手臂自半空中滚落,落在污水浑浊的积水坑里,五根手指尚且紧紧抓着一把匕首。沖在最前头的几个武人脸上顿时喷了彩,辛时在衆人身后默默别过脸去,不看善福坊内血腥的厮杀场面。
约过了一柱香的时刻,兵刃交接的声音渐渐熄灭。有人走到辛时面前,依然是那弁帽中带着一点红的武侯,身上血气还未散干尽,再次行礼报告道:“刺客共八人,除却一人失血而亡,其余者连同坊内僧尼三人,皆已抓获。”
唔,不愧是神都的治安人员,办事就是干脆利落。
辛时应了一声,随武侯前去过目。
刺客和僧尼皆被押到坊外,卸去双臂和下颌用麻绳捆缚,跪成两列。最左侧躺着一具尸体,面上草草地蒙了半块黑布,缺了半截右手,想来就是那第一个出手袭击之人。
辛时走过数步,视线从每一个跪地的人身上拂过,顿一顿,又很快收回。他转回头,看向统领此时的武侯,问:“坊中僧尼身份,你们可有调查清楚?”
武侯点头应诺。身旁立刻有下属去唤人,少时带回一个穿着土黄布衣的中年男人。武侯道:“此人乃善福坊坊正,坊中诸尼身份,他皆知晓明白。”
坊正也向辛时行礼。坊内出了刺客,他很是惴惴,不等武侯发话準许,便已急着向辛时报告道:“回待诏,坊中常驻主事尼二人,一名静心、一名慧安,皆为八年前许氏奴婢,主家获罪后,没入寺中为尼。因是罪家奴婢,少不得严加看管、事有定制,几年来皆安安分分的,谁知突然又与贼人勾结上,实乃小人教化不当……”
辛时略一点头,表示知晓,没理会坊正喋喋不休的谢罪。他用余光瞥一眼两个尼姑,又问道:“那你们是如何得知消息的?”
坊正闻言,和武侯互相对视一眼,拱手道:“是坊中沙弥担心事败被杀,借着采买的借口跑出来,向小人告的秘。小人又报至武爷处,层层相递,方上达天听。”
一时寂静。辛时微微侧过头,看见被制服的刺客们肩膀微动,目中纷纷涌现怨厉之色。
他叹了口气,带头转身往回走,道:“都带下去吧,狱中好生看顾。这事都犯不着细审……我自去回报两位圣主。”
说话间已走回树边取马,安抚两下因血腥气而稍显焦躁的坐骑,踩镫上鞍。一旁的武人见状,也踹起地上的刺客僧尼,一溜儿押着跟在辛时身后慢慢走上大路。
天色依旧沉沉未明,带着寒风那尖锐的冷意,带头的武侯仰偏头向水渠里吐掉一口痰,抖抖身上的铠甲,看一眼头顶灰色的树梢,自言自语般道:“今年的梧桐叶子又这麽早落完啦……唉,又是个冷到要命的冬年,要是神道上的树再冻死,不知道谁又要掉脑袋……”
细小的人声随着晨风一并落入耳中。辛时笑了笑,未将武人的抱怨放在心上,策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