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之前教过我一个方法。当你觉得自己可能感冒时两只眼睛使劲往上看,如果两眼发痛就是感冒了。”宋麦秋的父亲是农业专家,黎亭晚曾请教过关于多肉种植的问题并得到了详细的回複。
黎亭晚使劲往上看,果然有肿胀的痛觉。
“不过我觉得还是喉咙痛更有判断效果,毕竟平时我翻白眼也会痛。”
纪寒宵忘记把她的盖子凹出一个洞的不鏽钢水杯拿回去了。她的头发下披到胛部,嘴唇苍白,下颌三角形阴影的边缘格外清晰。她有相当的运动天赋,能投三分球,但不擅长跳跃,而且身体总是会在莫名其妙的角落蹭上一点儿小毛病,比如打乒乓球扭到手啦,从座位上站起来时崴到脚啦之类的。
尚苑花。这个仿佛生活在月亮上的人。她曾在晚自习坐在座位上以完全的学术态度研究网络上的面膜攻略,为了不被发现而撑开一把深紫色雨伞架在肩膀上,然后理所当然地被巡逻的老师抓个正着。令黎亭晚羡慕的是她能记得小时候电视上动画片里的每个人物和对应的情节,甚至能当场表演一个独角小剧场告诉你《巴啦啦小魔仙》的哪一集讲了什麽(那根魔仙杖玩具一直在她的书包里)。她双手都好使,除了握笔写字以外都用左手,包括抓筷子。其实她身材高挑出衆,擅长跑步,还在小时候学游泳时被体校老师邀请去搞专业,当然她拒绝了。
黎亭晚怀疑尚苑花根本没有被传染,现在在某家仍然开门的奶茶店里舒舒服服地玩手机。
戴雨微应该是最开心的一个。皮肤小麦色,阳光下的发丝是深褐色,扎出一个小发辫。永远戴着耳机,头戴式、入耳式或骨传导。她的乒乓球扣杀能打出缓慢而带有强烈旋转的效果,能以近乎直角弹开。总是微笑着,听见什麽好笑的事时笑容会无声地缓缓打开,却不会溢出合理的边界。
少了这几个人确实没什麽意思。在黎亭晚看来学校提供的最大好处就是稳定的能和相似气质的人相处的空间和时间。她们彼此交换着不同颜色不同味道的孤独。
前一年暑假,纪寒宵、宋麦秋、戴雨微和黎亭晚四人溜去乒乓球馆打球。不知哪位提出室内球台密集,空间不足以发挥,于是合力把一张球桌从后门搬出到旁边露天游泳池侧方的空地上。虽然长苔藓的水泥地面略为凹凸不平,风力干扰稍大,捡球更是麻烦,但能够随意跑动随意跳跃,也不用担心球拍招呼到队友脑袋上。当泳池那粼粼的铜蓝色闪入眼帘时是一种派生于假日海滨的宁静与适然。
当然,四人并未把乒乓球桌及时搬回原位。于是几天后一场搅浑天地的淋漓大雨后接着是豪猪似的毒辣日照,那张可怜的球桌哪经得起这般折磨。等到四人再次到那儿时,球桌的一角已肿胀如冷却后的熔岩,白一角红一角黑一角,在平坦的表面凸显出某种课本上的地形,已失去原本的弹性。在结结实实上了这一节地理课后,四人狼狈地把球桌擡回去,并挑了另一张完好的球桌,拆开后重新配对,得到两张一半正常一半丑陋的畸形球桌,并分开摆放到球馆最不起眼的两个角落,祈祷不会有人注意到这奇妙配对背后的尴尬故事。最后,她们否决了某人提出的再搬一张出去打的提议。
想到这,黎亭晚轻声格格格笑了起来。她坐在第二排,引起了英语老师的注意,一位矮胖的秃发老头,穿着海蓝色的条纹清晰的轻薄羽绒服,鼻子上有个bulletpot般的疣。她被叫起来回答阅读c篇中的一道选择题。费了好大劲说明了适者生存与用进废退之间的区别后,她如愿坐下,椅面都凉了。桦尺蛾与熊猫杂交。
读后续写是一个俗套的实现梦想的故事。补完这种故事给人的感觉就像把昨天晚上吃剩的白斩鸡做成酱油鸡在第二天中午端上桌,奶奶就喜欢这麽干。之前和叶湘弦是怎麽说来着
那个晴朗的下午她们在老地方下国际象棋。硫酸钙还是过于脆弱,叶湘弦在移动红色的王时用力过猛把头顶的十字架掰断了,也许天然的白垩更适合雕刻?手里捏着破碎的十字架,叶湘弦看着自己早已处于下风的局势,干脆站起身来:“今天天气这麽好,我们去外面转转吧。我可以带你去个好地方。”
黎亭晚也不在意这一点点输赢:“走吧。”
公园旁边一条不起眼的小路,尽头是一座圆柱壳式的钢水塔。红褐色的铁鏽从最上方流淌下来,这一圈溃烂的伤口。黎亭晚想起和赵星河做提拉米苏的最后一步:把可可粉用细筛筛下,下一场褐色的雪。她跟着叶湘弦爬上了顶端的了望台。扶手抓着鏽刺,楼梯踩着薄脆。很难说这里有没有被废弃。虽然黎亭晚不恐高,但这种将被从疏松的空洞中渗透下去的感觉还是令她发毛。哐。哐。哐。
“现在我给你加上冠冕来自作主宰!”叶湘弦踏上最后一级,神色飞扬,回头对黎亭晚张开双臂说道。
这上面的景色和空气确实新鲜。
“小晚以后想做什麽呢?”叶湘弦突然问道。
“工作。看书。写日记。过平凡的一生,”黎亭晚又补充道,“当然要运动,我想活得久一点。”
“你的梦想呢?”
“现在不是梦想的时代,而是生活的时代了。我可是充满了现代人的觉悟。人只能成为自己,再不是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那也得有具体的实在的事吧?比如造一台永动机什麽的。”
“说的也是。那就今晚去喝糖水吧。我要椰汁雪梨膏,加西米和芒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