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貌。无论如何,黎亭晚十分感激黎舟和赵星河的一点是他们的日常用语绝不会粗俗鄙陋,即使是遇上唐突或恼人的情况也会保持基本的克制。作为税务局的公务员,他们在这方面的讲究仅次于教师这个职业,已经形成一种良好的习惯。
黎亭晚中午一般都在学校待一阵子再回家,一直如此。她们喜欢运动,不介意流点汗。
她们在小教室里玩desktennis。这是tennis到tabletennis的箭头的流畅延伸,符合进化论的美学标準。只需一张平整的课桌(排除那种有笔槽的),把便携式乒乓球网与宽平行横在中间,再拿两个乒乓球拍和一个乒乓球就可以进行。规则与乒乓球一致。狭小的区域迫使抛物线变得尖锐,发球和扣杀要求更刁钻的技巧。也有规定用拍柄或拍侧击球的拓展进阶玩法。叶湘弦喜欢急促密集的快攻,黎亭晚则偏爱通过施加旋转来扰乱对手的节奏。
她们在小教室里玩footballbilliards。这是football与billiards的巧妙结合。需要三个皮球,两人轮流踢自己的球去击第三个球,直到把球击到摆放在中央的椅子的下面。也有把回合制改为即时制的激烈玩法。比起台球,这更强调力度而非角度。
她们在小教室里玩毽球。毽球是班级里的流行运动,有过半人参与,甚至有专门的联赛在课间举行。有一位同学能把脚举过头使出杀球,所向披靡。叶湘弦的水平和黎亭晚差不多,老老实实用足侧击球。
天气这麽热回到家都出一身汗,还不如多出点汗。在每条小径上走得更远,这是黎亭晚一贯的準则,一直如此。
叶湘弦的汗闻起来鹹鹹的,晒干也许可以获得上好的盐。
这一早黎亭晚没吃早餐。洗漱后走到餐桌前她傻眼了。装着牛奶和小蛋糕的塑料袋褐色地颤抖着。蚂蚁进进出出。
黎亭晚家里每一件木质家具都比她年长得多,书桌书架橱柜茶几等等,她确信里面有数个蚂蚁大国,各自独立,制霸一方。司蚂光,王ant石。伏案读书时常常感觉小臂发痒,用手指一按有颗粒感,一个褐色小点,触角可能晃动着。闻一下有柠檬和墨水的气味。用笔在纸上划线,有几只会沿着轨迹踉踉跄跄地追逐笔尖。有时看着它们在键盘按键的缝隙间走迷宫倒不失趣味。蚂蚁是有趣的生物,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远远比蚊子和苍蝇高,甚至和蝴蝶相仿。黎亭晚很确定她吹飞的蚂蚁比碾死或踩死的多。
盒子里每一颗金黄的小蛋糕上都流动着蚂蚁。应该放到高处而不是搁桌面上的。她的玻璃杯就被保护很好,放在一个装有些许水的碟子上,拥有护城河拒绝饑民的觊觎。想喝水时发现有小动物在里面愉快地游泳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她用手指拈起塑料袋暂时空閑的一角,拎到一旁的椅子上,等待上面的蚂蚁惊慌散去。空气会比蚂蚁的六足干净吗?toeat,ornottoeat,thatistheestion我就是第一对开本。
上帝不掷骰子。还是去楼下的早餐店吧,然而并未开门,老板自己给自己放假了。这就是人类的有限性,即使吃了午餐,早餐没吃照样会傍晚精神不振,无心运动或学习。
培根,熏制的猪肉食品,质地干硬,适合切成薄片烤或煎,早餐。经验主义,写出漂亮的散文。学校最近把围墙用铁皮包了起来,防止学生从围墙缝隙处取外卖。可以想见出这主意的人也不知道该往铁皮上写些什麽来调节气氛,于是一面铁皮巴上一个词,“培根”“铸魂”云云,蓝底红字,滑稽诙谐的尝试性严肃感,倒不如再把拼音标上给附近的小学生作识字的语料。
学校使黎亭晚留恋的地方反而在学校外。童月书斋,一家位于05层的书店(与人行道有着几步台阶的高度差),专门买卖15手的书籍,也就是那些被买回来后就直接卖出去的书。塑封几乎完完整整,顶多磕了个角。如果不想运动也不想写作业,黎亭晚下午放学后就往这里跑。书架之间狭窄,只能过15个人,风扇嗡嗡嗡。少只猫。刚拆封的书,纸页带有一股恬淡的豆制品香味。今天她突然想送个礼物给叶湘弦,出于一种类似给植物浇水的心情。每当有什麽朋友要过生日她就在这里从一个书架选到另一个书架。她想起来家中书柜顶层摆放的一套百科全书,书脊按顺序连接起来后就是一幅精美的插画。如果换成博斯的油画就再恰当不过了。《金蔷薇》《诗词格律》《永远讲不完的故事》《病菌、枪炮与钢铁》《庄子》曾经留下的空缺已被填满,某种连续而非离散的存在,像把蛋糕糊倒进一个个形状各异的模具里。只有别人给她送生日礼物她才会在接受礼物的同时礼貌地询问对方的生日以回礼。平常她对生日文化不感兴趣,饶是如此,她时常为记不得父母的生日而烦闷。不过叶湘弦应该看过不少书吧。没关系,黎亭晚的原则是送礼只送自己确实喜欢的,而不是对方可能会喜欢的。也不能选太笨重的大部头,比如书架最上层浪花淘尽岿然不动的《2666》和《阿特拉斯耸耸肩》。有没有《偷情的快乐》?还是算了吧,这种无谓的行为艺术只能把自己这样一般般的人逗开心。最后,她选了一本水蓝色的《walden》,她一直想读一遍英文原版,“enoy”里有一段她很喜欢的精彩文字。那这个机会就当是另一份礼物。以后还可以找她借来看,一笔漂亮的投资,平衡了损失与亏欠。黎亭晚把书拿去结账,老板顺便拿纸巾帮她擦干净表面的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