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从墨水瓶里抽出钢笔,笔尖落在支票上却迟迟不肯动笔,
「差不多该好了吧?再不好可就要超出我的承诺喽!但如果你今晚愿意留下来……」
他说着抚上赵小柔的膝盖,原本还算淡定的女人像被烫伤的小兽一样跳起来,面色惨白,连嘴唇都退了色
「不必了,她马上就出院。」
骆平年仰头笑着看她,像捉弄耗子的猫,捉一捉放一放,今天他决定先放了她,
「看你吓的,咱们可是夫妻,你哪里我没碰过?净让客人笑话。」
他边说边龙飞凤舞地完成签名,利索地撕下支票递给赵小柔,动作优雅大方,像慷慨的慈善家,
「有空我去看看岳母大人,可不准不接我电话哦!」
赵小柔低头接过支票落荒而逃,骆平年看着她的背影,不无讥讽地在心里感叹,他给了她妻子的名分,用钱洗掉了她身上的穷人味,出入这样高贵的场合即便穿着廉价的制服也毫不违和,她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竟然还敢质问他为什么会和那么多不认识的女人上床?那些女人哪个不比她好玩?
她一点都不好玩,她太听话了,他喜欢黑长直,喜欢纤瘦,喜欢不施粉黛,她就由着他像定制芭比娃娃一样重塑她的外貌,纠正她的言行……
可她真的这么顺从吗?
有那么一些时候,他们最亲密无间的时候,她干涩的身体,她细碎的哭吟,还有她躲避着看向窗外的朦胧泪眼,他一度以为她只是不经事,可如今这零零散散的记忆拼凑在一起,他忽然意识到所谓的不忠诚只是她逃离他的借口,
她爱他是装的,甚至她爱钱也是装的,爱钱的女人是什么德行他太清楚了,要不是她那个便宜妈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她连他的电话都不会接吧?
这个贱货,她凭什么?
但他还是在转头的瞬间换上了伤心欲绝的愁容,像个破碎的受害者一样看着周荣,失魂落魄地呢喃:
「我的爱人,她连爱都没爱过我啊……」
但伤心归伤心,骆家的晚宴还是如期举行。
这年头上海不流行人声鼎沸的大排场,倒是七八个人的小型聚会更私密,也更有筛选性,完美加固了阶级之间的壁垒。
这座洋房的外观,包括一楼的装修都是完全西化的,自以为混进圈子的男女就在这里交头接耳地讨论着楼上那位年轻有为却一身情债的传奇人物,得意洋洋地徜徉在他为他们编织的廉价美国梦里,完全想象不到二楼是怎样炊金馔玉的中式风雅:
琉璃冰梅纹窗户略开半扇,露出幽蓝的夜色和庭前的梧桐,窗前香案上摆了个兽首博山炉,淡淡的香气逸散在空气里。
四周挂了锦绣山水的屏风,说话的人围坐在屏风里的梨木雕花桌前,荷叶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每一张脸都是那样优雅而仁慈,完全符合「医者仁心」的形象特点。
除了穆妍和穆院长夫人,在座的都是医学工作者,和骆平年这样弃医从商的前医学工作者。
周荣算是新面孔,大家的谈话自然而然避开了最隐秘也最核心的内容,而作为东道主的骆平年则富有牺牲精神地拿自己早年的风流韵事开涮,半真半假地怀恋着柳夭桃艳的旧情人们,听得在场的男士心驰神往,女士面红耳赤尴尬陪笑,除了几个女中豪杰秉持着「打不过就加入」的原则,说起荤段子来比男人还要奔放:
「女人就像烤鸭,太肥了腻,太瘦了就柴,要我说啊骆总离得好!那西北土妞瘦得跟排骨似的,别说睡上去硌得慌了,那里面不得比塔克拉玛干沙漠还干?」
说完屋里一阵爆笑,骆平年笑得最开怀,笑完了却是一脸神秘地摇摇头,
「那是你们不知道泉眼在哪!腾格里沙漠的恶魔之眼听说过吗?那里面沸腾的泉水喷涌出来可不得了啊!」
又是一阵爆裂的笑声,可骆平年笑着笑着却突然伸出食指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弯弯的狐狸眼望向始终一言不发的周荣,
「稍微收敛一点好不好?人家周医生第一次来都快被你们吓死了!下次谁还跟你们玩?」
几个女人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最招架不住周荣这样的冰山美男,可碍于穆家千金的情面,到底还是忍着没敢调戏人家,骆平年此话一出算是给了她们对话的契机,迫不及待就将魔爪伸向了角落里的年轻男人,
「周医生也是吃过见过的好伐?周医生的前妻张钰我可认识,此等人间尤物都降不住周医生,咱们周医生在某些方面怕是比骆总都难搞哦!穆妍小美女,你可要做好准备喽!」
话到此处穆夫人已是忍无可忍,涨红着脸就要爆发,硬是被穆院长在桌子底下按住了腿。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能看不出穆夫人的愤怒呢?可这饭桌上的人都像约好了似的,该说说该笑笑,眼睛都不往她那儿瞥一下。
「的确,我在某些方面比骆总难搞一些。」
半个晚上都没怎么说话的周荣突然开了口,一屋子的人瞬间安静下来,齐刷刷朝他的方向看去,
「对我而言,人离开了就是过去式,再爱都会忘记,但骆总离婚这么久还时常想起前妻,连婚戒都舍不得摘掉,我想骆总的确比我更重感情。」
寥寥数语就把骆平年变成了因爱生恨的小丑,有几个没眼色的家伙还真去看骆平年举着酒杯的左手,中指的确有一枚婚戒,不大,款式也不算夸张,但依旧在灯光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