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隔音差,外面走廊叮当乱响,是有老租客搬出去,提醒了谢馥宁,“你怎幺又住这里?想读书了?”
她不说,盛实安还意识不到,原来公寓租在北大沙滩附近。她经历的事故总在这些学生气浓重的地方发生,似乎因为她总是上赶着往这些地方飞,盛实安猜测自己大概是还以学生自况,虽然其实飞速过完了青春期,早已满身烟火,但她羡慕谢馥宁李钧安和陈轲等人,他们同样举步维艰,但似乎有所期待,波路壮阔,与她迥然不同。
谢馥宁嫌她,“是你自己要当大小姐,难道怪我们?那你明天就去找工作!”
钱总会花完,闲着不是办法,何况以盛实安的德性,即便家里有矿也不够她造,总要计划自力更生。好在识字,虽然不懂法文,至少还算懂英文,只是苦于毫无社会经验,于是李钧安介绍她去报社,做点微末的小工作:翻译英文笑话。
英文笑话刊登在英文报纸上,经由盛实安翻译,再由编辑润色,加些俚语成分,将作者记为“佚名”,就算创作完成,三天后就能见报。盛实安初来乍到,还没看腻,被笑话逗得边译边小声笑,一不小心,一天翻完了三天的分量,志得意满,转笔半钟头,端起水杯去倒水。
老楼里七七八八都是穷报社,楼上是体育报纸,楼下是电影快讯,对门是戏剧通讯,唯有盛实安就职的这一家门类杂糅,什幺都登。总编辑姓张,是个中年男人,神情有几分仙风道骨,可肚腩不小,凭空被拉回凡尘,于是自暴自弃,愁眉紧锁,靠在办公椅里,啃着麻酱烧饼看报,见盛实安出动,指挥道:“小盛,我也要水,倒一杯来。”
盛实安去了半天,端回来一杯水给他,张总编看也不看就往嘴里倒,险些一口喷她脸上,“回来!让你倒水,你倒的这什幺玩意?”
盛实安转回来,站在他办公桌前,认真解释,“您刚才不是说今晚有应酬,不是要去吃南门涮肉?这会就吃了仨烧饼,我怕您晚上吃不下,泡点山楂水消食。”
张总编眯着眼听她瞎扯,打量新来的翻译家。翻译水准半吊子,可是嗓子真好听,虽然讲北平话,但咬字还带些吴侬软语的意思,嗓音如明珠砸玉盘似的。长得也好看,虽然只穿着最普通的白毛衫和阴丹士林旗袍,但身姿如新柳折纸,一张小脸明艳无俦,平头百姓一辈子都难见到这样标致精美的人物,站在这里让他觉得破报社长了脸,蓬荜生辉。
这般有眼色,张总编觉得没道理委屈人才,“今晚带你一个,去替咱们报社美言几句。”
盛实安高高兴兴地一点头,“啊?好!”
张总编还以为要多费一番口舌,没料到她全不推辞,迷惑道:“你没不乐意?是不是想多了?没有奖金的。”
盛实安也迷惑,“干嘛不乐意?那可是南门涮肉啊。”
张总编在这人身上看见了软饭硬吃的才华,一时绝倒,叫她滚回去翻译,又说:“回来!给我倒杯正经白开水!”
盛实安果然在涮肉桌上替报社美言了几句,起初效果不错,毕竟撰稿人多是男性,与男学生们一样,见到女子就脸红耳热,神魂颠倒,答应多出稿件专供报社;但不出五分钟,美言失效,因为盛实安埋头吃肉,几筷子卷光一盘手切羊肉,食量令人惊呆,宛如一个惊雷,“咣”地打破才子们对佳人的旖旎想象。
张总编就此对盛实安放弃栽培,只打发她四处跑腿办事送文件,也没了好脸,后来午间聚餐时还敲她脑袋,“少吃点,我还没闻见肉味呢!”
盛实安怪不好意思,停下筷子,眼巴巴看张总编夹走一小块五花肉。
如此困窘丢人,皆因郑寄岚托谢馥宁带来的那笔钱实在不少,放在家里不放心,于是拿去银行存起来。钱当然是陈嘉扬签的,或许是这辈子最后一笔横财,盛实安在柜台深思熟虑,她相信自己以后一定养得起自己,但也相信唯有见不到大钱才能培养节俭意识,于是把项链换来的钱也放进去,一同存了定期。
活钱一少,用钱的地方就纷至沓来,房租要交,春衫要买,头发长成了西施狗,心一横,还是去理发店花了一大笔。没过几天,余钱告急,而发工资的日子遥遥无期,盛实安节衣缩食,已经好几天没吃过肉。
张总编不知道盛实安的窘境,只当小美人天生埋汰,对她爱答不理,丢下大量翻译工作,自己穿衣服理头发,预备早退去应酬。盛实安则琢磨着下月初才发的工资,磨过去问:“那个……请问可否预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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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工资不够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