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玉漏回去,将翠华这些话说给络娴。络娴在榻上看采办灯油纸烛的单子,许多?字不认得,正等着玉漏。听后?身子朝炕桌上一歪,将单子掩住口鼻嗤嗤笑起来。
笑足了一阵方问?玉漏,“嗳,那鹅黄缎子呢,她藉故托赖着没给?”
“大奶奶说一会打发人送来。”
恰好那头有个婆子送来了,络娴叫人放在圆案上,看几眼又觉没趣,“我还?以为进了她荷包里的东西,再要掏出来就?难了呢。”
玉漏在那端坐下来道:“你何必给她难堪?就?是?真查对出她们那头昧了缎子,在这府上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老太太和桂太太还?会和她计较么??反而将你们妯娌的关系搞得更僵。”
“这话不错。”见贺台披着件氅衣由?卧房里搭着话出来,一面咳嗽几声道:“你也捡不着什么?便宜,何苦得罪人?”
络娴将身子端正,噘起嘴,“我就?是?想看她也吃一回瘪,谁叫她从前总在我面前趾高气昂的?她以为老太太多?派她几件差事她就?当了家了?哼,如今大家还?不是?都一样。再说,她娘家既比我们凤家有钱,怎么?还?钻头觅缝地?抠银子?我娘家虽有些落魄,可?曾见我私吞官中?的钱?我非但没那些鬼鬼祟祟的小动?作,我还?替官中?省钱呢!”
说着把采买灯油纸烛的单子递给玉漏,“你瞧瞧,我叫他们按你说的那间铺子去办的,价钱数目可?对?”
玉漏看了一回,点了点头,又递给贺台看。
络娴笑道:“他们把你写的条子给那雷掌柜看,那雷
掌柜看了二话没说,算总账的时候就?给少了五两银子。虽然不是?月月祭祖,可?灯油蜡烛是?月月要使的,况且我叫人细细比对过,他们家的东西和别人家的也是?一样,却便宜许多?,往后?只要我还?管这一项,我就?只定他们雷家的东西,一月省出几两银子,一年加起来也是?几十两,老太太必定喜欢。只是?你和那雷掌柜是?什么?交情,竟能?少那些钱。”
“也没什么?交情。”玉漏低着头腼腆一笑道:“是?我大姐他们府上也是?买办他们家的东西。其实先前也不是?,后?来我大姐帮着料理?家务,她又是?个惯会打算的人,因此货比几家,择定了他们家。那雷掌柜为这事要谢我大姐,每回就?照单子私下折给我大姐一成的银子。我大姐倒不为这点小钱,是?想着为他们胡家省检。”
“噢,怪道了。按说那五两银子也该是?你的,你倒没要这份利,这可?是?叫你赔了。”
“我吃奶奶的花奶奶的,怎么?是?赔呢?”玉漏笑了笑,把他两口子看看,试探着说:“不过我想,你这回兀突突把先前供灯油纸烛的商号换了,得罪了商号的人不说,恐怕连府上采办这项东西的管事也得罪了。你想想,从前他们采买,少不得商号里也许了他们些好处,你叫换了人,他们不是?捞不着油水了?依我看,往后?这省下的一成银子,你拿一半出来赏给管事的,既替官中?省了些钱,底下人也不能?怨恨你不是??”
贺台在杌凳上点头,“说得有理?,小鬼难缠,咱们家底下那些人都不是?好得罪的,你要学?办事,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要周到着,这事情方能?办好。”
络娴把嘴巴嘟着一会,点头答应,“就?这样办吧,就?是?绕给他们些利,横竖已比先前省出一些钱来了。”语毕把玉漏瞅着笑,“真看不出你有治家的能?为,还?以为你只是?认得字,在这些事情倒通。我想,你家大姐也应当是?个厉害人物,怪道她在胡家连他们太太也器重她。你多?跟她学?学?,往后?等我大哥荣升回家来,我大嫂就?得让到一边去,凭她什么?做大做小的,没能?为的就?该给有能?为的让让道。”
贺台伸手过来拧一拧她那腮帮子,“你说这话,仿佛忘了你自?己就?是?位明媒正娶的奶奶了。”
络娴歪着脸笑,“我嚜比不得这个,咱们屋里就?只我一个,有能?为没能?为,都只能?我办了。”
“那改明日我再讨一个,看你还?说不说这话。”
络娴恼道:“你敢!”
贺台笑起来,眼睛只管宠溺地?停留在她面上,一会又咳嗽了两声。络娴忙劝他进屋去歇着,贺台只好依了她起身,看了眼玉漏,“你这两日多?劳神帮着点,等清明一过就?松快了。”又告诉络娴,“宗祠的祭文你请三?弟写一篇,大老爷那头不得空,去年大哥请他写他就?不耐烦,还?骂了大哥一顿,说他不学?无术,连个祭文也写不好。”
原要打发个小丫头去池镜那头传话的,偏玉漏站起来道:“她们也累了一日了,还?是?我跑一趟吧。”
络娴一看窗外,天色已落,廊下亮了灯,丫头们都各自?回房歇下了,就?只西暖阁那头还?有个佩瑶。不过那是?个有架子的人,仗着是?这房里的执事丫头,从不做这些跑腿传话的小事,素日只服侍贺台的饮食汤药和打理?这房里的事,旁的一概不管。只好还?是?玉漏去。
天黑下来,园中?已无人闲逛,只有一队查夜的人老远走过,那幢幢的一串灯笼影从黑魆魆的树荫里滑过去,有一抹淡淡的月痕弯在天上,不见有星,想必明日要下雨。玉漏提着灯笼,心里头还?在替络娴点算清明诸事有无全妥,这不但是?络娴崭露头角的时机,也是?她头一回在老太太跟前露脸。一面又想着池镜的事,很擅长一心二用。
走到半路,又倏地?顿住脚,稍作踟蹰后?,便将脚一转,往厨房里去。灶上正有两个值夜的厨娘忙着熄火,玉漏忙进去喊住,“妈妈请慢一慢,我这里还?要用火呢。”
因这两日为清明备席,玉漏少不得到厨房里来,婆子们都认得她,晓得她如今算是?络娴手底下的“小账房”,打起算盘来热辣老道,却留有余地?,不轻易得罪人,所以大家还?算和气。
有个婆子迎前来问?:“这么?暗了,二爷二奶奶还?要吃饭不成?”
玉漏摸出几个钱来递给她,“不是?二爷二奶奶,是?我傍晚到大奶奶屋里去说话,把晚饭耽搁了。又不好劳烦妈妈们为我忙,只好自?己来做个什么?吃。”
那婆子得了钱,又听见不劳烦她们,自?然乐得做这人情,“正巧赶上了,灶还?没熄,我再替你添两根柴火。只是?你要做什么??你去那几个篓子里瞧瞧,菜蔬都在里头,那几个缸子里是?装的各样细面。”
玉漏看见有磨得细细的玉米面,想起她娘家常做过的一样玉米面甜饼,又可?口又便宜,因而扭头问?:“有鸡蛋没有呢?”
“鸡蛋也有,我给你拿去。”
就?着打两个鸡蛋,玉米面里再添些白面,又加上蜂蜜,加上水搅成面糊糊。搁置一会,那火也正烧得旺起来,便在锅底抹一点油煎了好些薄薄的玉米甜饼出来。
一婆子在旁看了一会,笑问?:“这是?哪里的做法??”
另一个年长许多?的婆子道:“这是?乡下人户常吃的,我记得从前老太太年轻的时候还?叫人做,后?来慢慢也不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