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镜扭回?张乜笑的脸,“我上哪里认得那?些人去?”
玉漏辩他?那?双笑眼底下?有丝凛凛的寒意,就没?再?问。管他?认不认得呢,她不过是要他?家?的钱。果然他?们做得了夫妻,运气好一点,他?死她前头?,她就跟他?们家?老太太一样做个唯吾独尊的“皇上”,运气差一点他?是个老不死的,她也能享到她几辈子都挣不来的荣华富贵。
凑巧兆林走到窗前来了,池镜忙揽着玉漏闪身避到窗户旁边,再?斜出眼去窥,见兆林正在窗前行令作诗,他?忍不住发?笑。
玉漏给他?一条胳膊紧紧圈在身前,略挣了一下?挣不开,只好没?奈何地望着他?的笑。那?笑显出一种孩子气的顽劣,她渐渐也觉得好笑,抬手在他?脸上摸了摸,“你怎么有时候跟小孩子似的。”
池镜楞了下?神,慢慢转正了脸睇她。其实她对他?说?过的那?么些话里,只有这句他?最?觉得动听,仿佛由上至下?地允许了他?的自?私与恶毒。也许对这句话的理解完全是牛头?不对马嘴,但这一刻,他?情愿这样认为。
不得不承认,跟她一起真是轻松,快乐也似乎成了件极容易的事,因为她从不对他?提任何要求,也不像其他?女人总要你去猜她哄她。相?形之下?,他?愈发?觉得素琼成了个包袱了。
这日照例和玉漏在外头?见了一面,甫归到家?来,就见素琼在他?屋子里坐着和金宝青竹两个说?话,多半是那?两个竭尽言词在宽慰,她自?低低饮泣,像有天大的委屈。
池镜一猜便知大约又是为那?些琐碎的事,他?还没?开口问,就觉得心头?有点毛毛的烦躁了。
金宝一见他?进门,如蒙大赦,忙起身来招呼,“你可是回
?来了,你瞧琼姑娘,哭了好一会?了,你快劝劝去,我们劝可不管用。”
她也觉得烦,只管把人推给池镜,逮住这时机就抽身出去。只好青竹去把早早萃好的凉茶端来,也藉故躲了出去,留他?二人说?话。
池镜呷了口茶,俄延一会?,知道躲不过去,不得不问:“是谁得罪了琼妹妹?要不我去回?太太一声,这还了得,琼妹妹既是客中,不论上下?尊卑,都该以?礼待之。对客人不敬,那?可不是我们池家?的门风。”
素琼微微张开嘴,又觉难以?启齿,便把眼泪搵了,反劝他?,“没?谁得罪我。”
池镜歪着眼看她,“那?哭什么?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是谁给了你这气受你告诉我,我去告诉人责罚他?。”
素琼笑了一笑,“真的没?谁得罪我。”
“难道是二嫂?就为了上回?那?婆子的事?”
素琼仍摇头?,“没?有的事。”
她一面说?不是,一面又希望他?追着问下?去。只要他?肯追着问,内里缘故她虽不好明白?说?出来,那?委屈却可慢慢消减一些。她忽然明白?她到这里来向着他?掉眼泪,无非是想要得到他?一份细致的关怀。
他?也的确恰当?地表示了他?的关心,但好像总有点美中不足。
于家?太太关上门来笑她,“哪有你这样的,人家?问了你不说?,心里又怪人不紧着问。”
素琼委委屈屈地嗔她一眼,“那?些话我怎好说?给他?听?简直难听死了!”
原来还是因上回?素琼罚了那?上夜偷懒的婆子,那?婆子暗里不服,和她姐姐高妈妈抱怨说?:“她原是咱们家?里的客,不过老太太随便一句话,她就拿着鸡毛当?令箭,真格在咱们家?耍起威风摆起三奶奶的架子来了。”
这话不知怎么传到翠华的陪房谷妈妈那?里,便拿去和翠华学舌。翠华笑道:“人家?往后可不就是咱们家?的三奶奶嚜,此刻先把架子摆起来,震慑震慑你们这些人,往后真进了门,你们还有不畏惧她的?”
翠华乐得坐山观虎斗,横竖这些言语是从络娴的陪房那?头?传出来的,她自?然懒得管,放任她们去传去。因此闲话越传越难听,有说?素琼好管这些闲事,无非是为讨老太太高兴;有说?素琼明着公道,实则偏着大奶奶,到底兆林是长房长孙,将来多半是他?承袭侯爵,素琼看着不爱那?些虚名薄利,其实盘算得长远。
这些话素琼自?然不敢说?给池镜听,怕他?真也跟着这样想她。她是好面子,一定要将自?己和那?些争利夺名好算计的势利女人区分开,做个不同俗流清新淡雅的女人。为什么?还不是诗书上都是赞颂这样的女人好。
于家?太太看她有时候也是哭笑不得,从前劝她不听,如今经历了一些,想必再?说?她还听得进去,因此苦口婆心道:“过日子不是你想的那?样,你问问那?些写诗的人,难道真把日子过成了诗?从前我就和你说?过,谁家?的日子不是一堆麻烦事?柴米油盐,锅灶碗盆,谁写到诗词歌赋里头?去?小家?有小家?的苦,大家?有大家?的难,他?们这样的门第,更叫人头?疼的事情还有,单是底下?人的几句言语你就受不住了?那?干脆不要拣他?,嫁个小门小户的穷酸秀才,看看他?们家?里是不是一团和气。”
素琼忙抬眼,又是不愿意的,“娘才说?的,小家?也有小家?的苦。”
“那?可不就了!”于家?太太笑了笑,落后叹口气,和她说?起正经的,“你父亲昨日来信,很赞同这门亲事,说?池镜的父亲在朝廷很有威势,他?父亲不过四十来岁的年纪,将来日子还长呢。你父亲嘱咐我趁着在南京就把事情定死下?来,也不必再?写信回?去问他?,信来信往的,倒耽搁了。”
素琼听后半晌,把头?点了点。次日起来,仍往琉璃厅去和大家?议事。
有个管事的小厮来回?话,“大门上看门那?陈小子前日病死了,现门上缺着一个人,奶奶姑娘们商议着看是谁来补上这个缺?”
络娴正为铺子收租子的事理不清,本没?心理会?这小事,可听见翠华手下?一个妈妈荐了她家?一个远房侄子,还是个胳膊上有点毛病的,便好笑起来,“让个缺胳膊少?腿的看守大门,亏你老人家?想得出来,怎么不荐一个瞎子去看银库呢?”
那?妈妈堆着笑道:“他?也不算缺胳膊少?腿,就是前年摔了一跤,把左边胳膊摔着了,搬抬东西有些费事,平常递递拿拿的倒不成问题。今年十七岁,正是精精神神的年纪,人又聪明伶俐,看守个大门,总不是事。”
络娴道:“人又聪明伶俐,那?也不缺咱们家?这桩差事,叫他?别处谋事做去好了。”
那?妈妈暗向翠华递了个央求的眼色,翠华便道:“我看不过是看门的,腿脚伶俐能进进出出地传话就够使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