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百无聊赖的日子又过了七八天,京城里终于有了一件不大不小的喜事。
靖王君瀚,要娶侧妃了。
本朝风俗惯于早婚,王公贵族十四五岁嫁娶再寻常不过;便是普通百姓,到了二十岁上大多也都是儿女绕膝了。
于是,二十五六岁仍旧孑然一身的靖王爷,便成了天下人眼中的一个异类,以至于今日他虽然只是娶个侧妃,却依然轰动了全城。
京城百姓对此事津津乐道的另一个原因是,这位侧妃并不是什么名门闺秀、千金小姐,而是睿王府中的一个小小奴婢。
大梁一向最重门户,寻常奴婢便是讨了主子欢心,最多也就是个做侍妾的份,鲜少有能正儿八经当主子的。
没想到当今的皇家倒是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先是襄王君漓娶了个奴婢做侧妃,如今靖王又紧随其后!这和苗头不免让一些贫贱人家看到了某种希望:难道穷苦人家靠着女儿发家致富一步登天的时代快要到来了?
在全京城都在议论这件大新闻的时候,只有极少数几个人知道个中内情。
往靖王府道贺去的路上,罗青桃忧心忡忡,始终打不起精神来。
君漓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劝道:“别多想了。四哥既然敢娶,必定是有法子应对的。”
“明知是条毒蛇,却不得不接进府里养着,滋味一定不好受。”罗青桃闷闷地叹气,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梅落雪怨毒的目光。
到了靖王府,马车停下之后,暖玉便掀起了车帘,打算搀扶梅落雪下车。
梅氏重重地“哼”了一声,端端正正地坐着,不肯挪动半分。
“雪儿,我们到了。”君漓含笑提醒。
“我忽然有些不舒服,想回府去!”梅落雪硬邦邦地道。
君漓立刻紧张起来:“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起得早了,有些头晕?再不然是昨夜天凉,冷着了?这可怎么好……”
罗青桃看见他这副手忙脚乱的样子,便觉打心底里厌烦,忍不住冷笑:“没那么严重。你抱她下去,她就百病全消了!”
“真的?”君漓半信半疑,傻乎乎地向梅落雪求证。
梅氏本来确实是这么想的,可是这话偏偏被罗青桃说出来,她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一时倒真的犯了难。
君漓自然不懂得女人心里那些弯弯绕。见梅落雪久久不语,罗青桃又在向他点头示意,他便知道这一招有八九成可信了。
于是在罗青桃看好戏的目光中,君漓弯腰抱起梅落雪,小心翼翼地跳下马车,引得门口的贺客惊呼连连。
暖玉摔了帘子跟着下了车,罗青桃也不恼,自己掀帘子、自己下车,乐得轻松自在。
脚刚落地,她便听到了梅落雪的声音,语气很重,声音很轻,顺着风一个字不落地飘进了她的耳中:“我说的话,你从来不放在心上,那贱货说话你就当圣旨一样有一句听一句!你既然稀罕那贱货,又何必假装体贴我!”
君漓急得脸色都变了,又是赔礼道歉、又是赌咒发誓,闹了个手忙脚乱,被前来道贺的宾客们看了好一阵子笑话。
这个时候,罗青桃早优哉游哉地进了靖王府的大门。
靖王府内,只见屋宇高耸、道路笔直,满院都是高大挺直的树木,处处彰显着主人端正忠直的性格。
罗青桃一路走到宴客的花厅,终于意识到了不妥之处。
大喜的日子,靖王府中竟完全没有张灯结彩,就连堂前伺候的丫头们,也只是在发间绑了两根粉红色绸带,勉强算是带着点喜气而已。
大门外面迎客的是府里的老管家;花厅里面张罗的是君瀚的乳母;来来往往的小丫头们神色恭谨,脸上却并无半分喜色。
“这场面,只要在头上裹一圈白布就可以改成办丧事了。”罗青桃暗暗腹诽。
乳母齐妈看见罗青桃,便丢下手边的客人,直迎了过来,屈膝便跪:“表小姐……”
罗青桃懒得在称呼上同她计较,忙扶她起来,笑问:“瑞卿表哥呢?”
齐妈苦着脸摇了摇头,指指书房的方向:“几天都没出来了,送进去的饭也只动一点点,倒是酒喝得很多……也不肯见人……我们做奴才的是彻底没了法子。他一向只听您的话,您就行行好,去劝劝他吧!”
罗青桃板起面孔,闷声道:“早知道你们一大家子人都在等我来干这费力不讨好的差事,我今儿就不来了!”
“姑奶奶,就当老奴求您了!今儿大喜的日子,咱们爷连面都不肯露,这可怎么成啊?你说……唉,我们千盼万盼,直盼了十来年,他才终于松口说要娶亲,没想到事到临头又唱这一出……”齐妈越说越委屈,竟当着满堂宾客的面,抹起眼泪来。
罗青桃忙把帕子丢到她手里,笑道:“您老别寒碜我了,我去还不成吗!”
齐妈喜形于色,忙拉着罗青桃往书房跑,口中还絮絮叨叨:“他的心思,我们做奴才的都看在眼里……先前一直说等你长大,没想到你长大了,一转眼却嫁了旁人……他心里苦,又不肯说,只会躲在书房里喝闷酒……如今他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死心了……”
“你再乱说话,我就走了!”罗青桃冷下脸来,厉声斥道。
齐妈只得住了口,却瞪着一双斜斜下垂的老眼,责备地看着罗青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