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出来,到外面,只见焙茗说:“冯大爷家请。”
宝玉听了,知道是昨天的话,就说:“要衣裳去。”
自己便往书房里来。
焙茗一直到了二门前等人,只见一个老婆子出来了,焙茗上去说:“宝二爷在书房里等出门的衣裳,你老人家进去带个信儿。”
那婆子说:“放你娘的屁!倒好,宝二爷如今在园里住着,跟他的人都在园里,你又跑了这里来带信儿来了!”
焙茗听了,笑着说:“骂的是,我也糊涂了。”
说着一径往东边二门前来。
正巧门上小厮在甬路底下踢球,焙茗把原故说了。
小厮跑了进去,半天抱了一个包袱出来,递给焙茗。
回到书房里,宝玉换了,命人备马,只带着焙茗、锄药、双瑞、双寿四个小厮去了。
一直到了冯紫英家门口,有人报给了冯紫英,冯紫英出来迎接进去。
只见薛蟠早已在那里等着了,还有许多唱曲儿的小厮和唱小旦的蒋玉菡,锦香院的妓女云儿。
大家都见过了,然后吃茶。
宝玉擎着茶笑着说:“前儿说的幸与不幸的事儿,我白天想晚上想,今天一听到召唤就来了。”
冯紫英笑着说:“你们令表兄弟倒都实诚。前天不过是我的借口,诚心请你们喝一杯,怕你们又推辞,所以说了那句话。今天一邀请就来了,谁知道都信真了。”
说完大家一笑,然后摆上酒来,依次坐好。
冯紫英先命唱曲儿的小厮过来敬酒,然后命云儿也来敬。
那薛蟠三杯酒下肚,不由得忘了情,拉着云儿的手笑着说:“你把那新样儿的私己曲子唱个我听,我喝一坛怎么样?”
云儿听说,只得拿起琵琶来,唱道:
“两个冤家,都难丢下,想着你来又记挂着他。两个人形容俊俏,都难描画。想昨宵幽期私订在荼コ架,一个偷情,一个寻拿,拿住了三曹对案,我也无回话。”
唱完笑着说:“你喝一坛子罢了。”
薛蟠听说,笑着说:“不值一坛,再唱好的来。”
宝玉笑着说:“听我说来:这么滥饮,容易醉还没味道。我先喝一大海,个新令,有不遵守的,连罚十大海,逐出席外给人斟酒。”
冯紫英、蒋玉菡等人都说:“有理,有理。”
宝玉拿起海来一口气喝干,说:“现在要说悲、愁、喜、乐四个字,还得说出女儿来,还要注明这四个字的原因。说完了,喝门杯。酒面要唱一个新鲜时样曲子,酒底要席上生风一样东西,或者古诗、旧对、《四书》《五经》里的成语。”
薛蟠没等说完,先站起来拦住说:“我不来,别算我。这竟是捉弄我呢!”
云儿也站起来,推他坐下,笑着说:“怕什么?这还亏你天天喝酒呢,难道你连我也不如!我回来还说呢。说是了,罢了,不是了,不过罚上几杯,哪里就醉死了。你现在一乱令,倒喝十大海,下去斟酒不成?”
众人都拍手说妙。
薛蟠听说没办法,只得坐了。
听宝玉说:“女儿悲,青春已大守空闺。女儿愁,悔教夫婿觅封侯。女儿喜,对镜晨妆颜色美。女儿乐,秋千架上春衫薄。”
众人听了,都说:“说得有理。”
薛蟠独扬着脸摇头说:“不好,该罚!”
众人问:“怎么该罚?”
薛蟠说:“他说的我都不懂,怎么不该罚?”
云儿便拧他一把,笑道:“你悄悄的想你的罢。回来说不出,又该罚了。”
于是拿琵琶听宝玉唱道: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唱完,大家齐声喝彩,独薛蟠说无板。
宝玉饮了门杯,便拈起一片梨来,说道:“雨打梨花深闭门。”
完了令。
下该冯紫英,说道:“女儿悲,儿夫染病在垂危。女儿愁,大风吹倒梳妆楼。女儿喜,头胎养了双生子。女儿乐,私向花园掏蟋蟀。”
说毕,端起酒来,唱道:
“你是个可人,你是个多情,你是个刁钻古怪鬼灵精,你是个神仙也不灵。我说的话儿你全不信,只叫你去背地里细打听,才知道我疼你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