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同样在岁月中感到孤独吗?
柏安静地想。不然,为什么会有人愿意舍弃自己的故土,千里迢迢奔赴宇宙遥远的另一边,甚至永不回头?
“谢谢你。”
他或许永远也不知道她的话里包含了多少比‘感谢’更深的含义。柏在巨人惊讶地注视中站起身,轻轻伸手点了点对方蓝色的肌肤,却不曾回应那份纯粹无暇的许诺:“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阿柏星,是个永远无法让人留下的虚假天堂。
“为什么?!”
他的声音上扬了好几度,在少女的记忆中还未曾听过。甚至,隐隐有些委屈到令人心疼:“你不喜欢我吗?”
神的利剑刺穿了祈祷者的心,留下殷红的血液。柏仰首回望,轻轻抿起嘴角,此时此刻,突然很想触摸他那可以预想和心脏一样温热的胸膛。
这是个无法疏解的悖论。
她希望有人可以留下,但她不能让任何人留下。
在剑的预言里,阿柏终将毁灭于来自宇宙的巨大黑影。
他那么温柔干净的人,不应该被卷入这太过惨淡的结局里。连诺亚都束手无策的宿命,他不是战士,也非被打磨得赤胆铜心的英雄,难得有人热切地眷恋着这片土地,柏不想让他看着它们最后变得千疮百孔,草木荒芜。
黯淡的沉默蔓延在扑面而来的风里,连清脆的风铃声都无法染上生机。巨人看着满目璀璨矜贵的光芒,却已不再宁静平和,反而像是隐隐镀上了一层悲哀的血色。
“你不必为我们担心。”
许是无法负担这沉重的绝望。柏犹豫了下,还是不愿看到对方周围如有实质的悲伤,终于忍不住开口宽慰:“在剑的预言里,也不是没有半分转机。”
阿柏的朋友,身披光芒铠甲的勇士,会来打败侵入的暗影,让这片繁荣的大地重生。
她并不想刻意重复这样渺茫的希望。如果说数万年的孤独曾教会过她什么,那只能是于任何悲伤或喜悦中都保持着淡泊。没有人会想要被毁灭,但当这个结果真的无可避免到来时,不对那一根仅有的浮草抱有期待,或许便不会那么难以接受最坏的那一种可能。
她告诉过诺亚,世间万物都要有始有终,她可以接受任何被赋予的命运。
但这样充斥着凉薄的话却无法再一次诉诸于口。柏对诺亚的坦诚只源于光之救世主的强大,他可以接受任何既定的后果而绝不动摇,但现在,这位蓝色的客人却不行。
他的心太纤细敏感了。
那份微小的希望,于他而言,永远都有比她本身更重要的分量。
“所以,在灾难之主到来之前,回到你的故乡去吧。”她最后这么劝慰道:“阿柏相信勇士会来保护这颗星球。事情还未到只能绝望的地步,你也不必为此太过介怀。”
就像诺亚,就像其他途经而又告别的人们一样。
“不。”
然而巨人的反应却出乎柏所料。他慢慢站起身,周身温和的气息慢慢变得锋锐而坚毅,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握紧了本不该拿起剑的双手。
“如果事情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会成为那个勇士。”
与世无争的过去只是因为还没有遇到无论如何都要守护的东西。他从来不是轻易许诺的人,可这颗漂泊无定的心一旦想要安放在哪里,他定会披荆斩棘,将这最美丽的珍宝护在掌心。
为此,他需要力量。
能够让他和毁灭相争,不输于故土那些红色战士的力量。
“等我回来。”
已经想到了自己该去往何处,他留下最后这么一句,便化作光朝天际而去。向来异常喜爱这位客人的知性生命体们发出失望的叹息,似乎想要挽留他离去的身。但在那由遗憾铸就的风里,柏却站在阿柏星最高的山崖上,眼眸中慢慢晕开一丝涟漪。
她遥遥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突然笑了起来。
“好啊。”
我们就这么约好了。
阿柏目送了太多旅人的永别,从白昼直到长夜,纵然繁荣,却无法成为谁想要的归宿。美丽的花期终有凋零之时,而她所期望的,说到底,也不过是一捧最终可以安歇的凡尘泥土。
她曾以为自己永远不会遇到了。
但现在,少女第一次开始那么想要一场久别重逢。
【作者有话说】
柏:说到底,诺亚就是个大猪蹄子,只有希卡利才是天使。
◎复仇之约◎
可有些时候,现实总是事与愿违,并且糟糕得难以言喻。
在约定的勇士归来之前,她先等到了一步那个预言中的暗影,终会将阿柏拖入宿命的毁灭者——
博伽茹。
在怪兽进入阿柏星的引力层时,柏已经比任何人都要早的发现了它的到来。身为星球的意志或许只有这么一丁点好处,就像自己化身成了整个行星,所有的风吹草动、悲苦离合,都被容纳于她无机质的深色瞳孔中,从日升到月落,从无捕捉不到的空白会镶嵌进时间。
但很快,这本该是恩赐的力量却成了痛苦的源头。她永远无法从博伽茹每一次落下的毁灭中逃离,每一个生命体的消失都被镌刻入骨,被迫承载死去人们不甘的哀嚎,就连闭上眼都绝无可能办到。
曾经美丽的水晶被一丛丛折断,清脆的风铃声也被哭喊和硝烟慢慢覆盖。由深渊燃起的业火铺陈天际,就像是死亡的号角,在怪兽愉悦的嚎叫声中,吞噬着所有慢慢燃起,又迅速覆灭的惨淡微光。
从天堂到地狱,从繁盛到荒芜,原来也不过只要这么一瞬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