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是驭马荷刀的凶煞人,周身犹带上一场战役退下的血腥气。轻飘飘掠来的、高高低低的目光,迅疾而统一地。
如夜林遇狼群。
笙儿骇得退了一小步,又战战抖着扯她家小姐的衣袖,她比付书玉还矮小半头,侧身半挡在她身前:“小、小姐,他们好吓人。”
付书玉伸手轻轻抚过她的肩,“无事的。”
有粗狂的将士看着这幕笑起来:“这俩女娃娃跟兔子似的。”
燕故一心道,可不就是两只娇气天真急了还咬人的兔子。
果听上头今安问了句:“是王都司徒之女?”
“是的。”燕故一回道,“正是王爷让属下照看的那位付氏女。”
“如何?”
“今日又收到王都司徒大人来信。”燕故一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封信件,“信封上写明王爷亲启。”
今安瞟了一眼,没有接。
倒是旁边的卫莽耳朵尖,掺和进来:“这位大司徒真有闲功夫,一天三顿地写,这都第几封了。”
第一封是在大军入城后第二天送到的,通篇咬文嚼字将今安从头到脚地骂了一顿。今安没看完,当着送信的司徒亲兵的面将信纸扔地上烧了。
她连信都没回,只说了句:“本王择日上禀司徒辱骂王侯之故”,就将那些喊着要带小姐回去的亲兵打了回去。
而后那位司徒大人三天两头着人带信过来。今安一封没看,一封没回。
燕故一知道她不想看,如常将信又塞回袖里,扬笑补了句:“这回司徒大人着信两封,一封给王爷,另一封给付氏女。方才属下已经将信送过去了。”
今安随他目光调转往府门里看去。
几句话功夫,那位付氏女已走到灯火半明半暗的门廊后,半幅清丽下颌至被披风斗篷挡得严实的身影,笼在庭院的泠泠月光下。
她福了福礼,裙摆纱影拂过冰凉地砖,“见过王爷,听闻王爷剿寇归来,书玉特来恭贺王爷建功之喜。”声色柔而含笑,不带谄媚迎合的造作,如一阵清风迎风拂过腥躁的夜色。
让人未照面先有了几分好感。
今安说免礼。
她和付书玉寥寥几面,没有什么渊源,也没有什么好叙的。想了想,敷衍了句:“司徒大人年事已高,天下莘莘学子诸事都望付公操劳。劳付小姐代本王向司徒大人问声好。”
门廊处默了默,只隐约见风掠过绸纱裙面的光影。
“王爷心意珍贵,无奈书玉恐怕是要辜负王爷的嘱托了。”
今安听着她一句话里藏三句话,顺口接道:“为何?”
“从司徒之女私自逃婚那日起,付家便公文与其脱离关系。即便书玉此番厚着脸皮替大人递上问好的书信,也是贻笑大方罢了。”几句话里头饱含的无奈让人颇多怜惜。
身遭一群见色起意的当下便探头探脑,此起彼伏感叹声。
燕故一哪能不知道她在打些什么算盘,悠悠接口道:“都是表面功夫罢了,血缘至亲又哪能洗得干净?付小姐自己想法如此,焉知司徒府中其他人是否无借机图谋之意。”
那边声嗓愈加恭顺,“书玉确实不知他人是什么想法。燕大人若是知晓,可否指点书玉一二。”
这般彬彬有礼的模样,哪里见得几刻前与他反唇相讥的气焰。燕故一低眸掸了掸袖子,“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那便请大人静观,日久见人心。”一句话掷出玉石相击声,不过一息,声调陡然又低微小心下去:“燕大人既问到,可是书玉当下言行有何不妥之处?若是不小心得罪冒犯大人,并非书玉本意,还望大人君子宽宏大量,宽恕小女子。”
其中的揣揣不安之意几乎叫旁人以为他仗势在欺侮她。
燕故一眉尾一挑,还未出声,就听卫莽的大嗓门大咧咧横插进来:“这小子说话一惯这么难听,我们都不兴与他多说。书玉姑娘多多包涵,莫与他计较。”
“小女子不敢。燕大人一心为社稷子民谋福祉,自有他的道理。”那月光下的妙影福了一福,“更深露重,王爷与将军们忙碌多时,还请早些歇息。此番贺过,书玉不便在此打扰诸位叙话,先行告退。”
她说完便退几步退进树影里,转身离去。
如一株逢风露的白昙倏忽绽放,远远地给这血气横生的夜晚带来一阵芬芳,又倏忽退去月光照不见的阴影后。
煙火氣
看那抹袅娜身影自门廊后远去。一群人一叠声地赞叹,又是一叠声地惋惜。
被卫莽一个个扬鞭指了过去:“一个个想些什么呢,人家堂堂王都司徒高府的千金大小姐,赶紧收拾收拾你们快掉下来的眼珠子!”
一听这话,顿时就有人嚷嚷开:“哎哟卫副将,弟兄们哪有胆子想些什么,也就看一看,看一看呐。”
“怪不得大司空嫡子自请要南下,被他老子罚了三十棍子也不改痴心。”
“最难消受美人恩。”
“你这句用的不好,分明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一堆糙老爷们里几个惯会碎嘴的唠唠叨叨扯起大布,说起来没完,被卫莽一人赏了一鞭才消停下来。
人群后面一个年纪最小的,十三、四岁的少年嗤笑了声:“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少年长得唇红齿白,身量与五官还未抻开,偏偏总是摆出横眉斜眼模样,倒称得那张有些软肉的脸蛋愈发有趣好捏。
身边这些人最喜欢逗他。
“没想到我们小淮还是个见过大世面的,来,让你哥哥我开开眼界,你都见过些什么大世面?”一个长得尖嘴猴腮的汉子伸手去揽少年的肩,被少年翻着白眼避开,“有你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