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自从来到这里,那株长在阴暗角落中的植物终于沐浴到了阳光,开始慢慢地舒展枝叶,缓缓绽放。
在河越宫中,他那个疯疯傻傻的娘亲为了让他不生出离开的念头,总是说些可怖的故事来吓他。
桐芜来到河越时,公主已经十二岁了,却终日畏畏缩缩的,好像连光也怕,她带了一把芝麻糖,像诱哄小动物一般才把他哄出来。
她曾经听老人说过,小孩子是不能吓的,只要吓多了,他的魂魄就是散的。桐芜记忆里的小公主就是那个样子,好像没有魂魄。
他吃第一口芝麻糖的样子她都还记得,拿在手里看了好半天,得到了许多次确认,是可以吃的,才小心翼翼咬了一小口。
那一小口嚼了很久,他才抬起脸看她,眼睛有了一丝光亮,对她说了第一句话:“甜的。”
来到乌北的每一件事都是出乎意料的,嫁过来没有受到冷遇,反而得到小王爷的宠爱,没有死在迁移途中的风雪里,直到今日也能穿着珍贵的狐裘围坐在火炉前。
就连最大的秘密暴露,竟然都没有遭到责难。
太幸运了,这样的幸运一股脑砸下来,会让人心生恐惧。
桐芜知道,公主一定也怀着这样的恐惧。
这样的幸运和快乐,就像是一团美丽的气泡,一阵风就能将它吹散。
可是明天是大喜的日子,她不想说这些话徒增烦忧,只能默默咽下。
但是公主只要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糕点也不吃了,轻轻地说:“你还是放心不下吗?”
桐芜愣了愣,看向他,说:“只是心里有些不安。”
公主笑了笑,说:“没办法,我的命就是这样,能安然活到现在,已经是上天保佑,我不能再祈求更多了。”
他说到这里一顿,有些苦恼地说:“怎么听起来我好像不情愿……我现在觉得很高兴,我已经没有什么好不满的了。”
桐芜仍然没有说话,静静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公主又把糕点递过去给她,说:“干嘛不高兴?”
这次她拿了一块,却没有吃,突然提起了许久没有提起的话题,“七星丸的事情,你有没有去问过?”
公主摇摇头,说:“不敢问,怕他觉得我是有企图的,但我记得呢,我会找机会问一下的。”
桐芜迟疑了许久,模棱两可地说:“不问也没关系。”
这就很奇怪了,刚开始桐芜总是用这件事激励他,生怕他不作为,被小王爷冷落,以至于拿不到神药,现在怎么又说这种话。
但是桐芜没有给他解答,只是说:“当时我那么说,是怕你受到冷遇,如果乌北人不敬畏你,就很难活下去。就算那种敬畏是出于小王爷的庇护,也好过无人问津,那样人人都能欺负你,我们离开河越就变得多此一举了。”
“为什么不问也没关系?”
桐芜又不答了,只是说:“明天一早就要梳妆,拜堂后小王爷要去宴席上陪一会儿,就趁这个时间,你可以吃点东西,不然等到小王爷来掀盖头,你要饿晕了。”
公主竟然连吃饭的问题都不管不顾,只是盯着她看,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到答案。
“我只是想……那种药只是听闻来的,自从来到乌北,从未听人说起过,也许根本就没有这种东西。”
这番话和当初告诉他的那番话简直是大相径庭,他们信誓旦旦地告诉他,这种药可以治好阿娘的疯症。
他很希望阿娘能变成儿时记忆里的阿娘,即使待在冷清的宫殿中,冬日连炭火都没有,但是阿娘也会笑着哄他睡觉。
但在这些日子里,他的想法发生了一些改变,他有时候怀疑,让人清醒地受苦,真的比疯疯傻傻更好吗?
大婚前的章程太繁杂,没能留给他太多时间去猜疑。
天还没有亮起,冬季的凌晨甚至黑蒙蒙的,公主被抓起来梳妆,眼睛都还睁不开,就迷迷糊糊地盖上了盖头。
透过红色的盖头,能看见远处迷蒙的火光,很快,他看见高大的骏马,和马背上的新郎。
但是看不清楚,他很想把盖头掀起来看一看。
还好桐芜一直盯着他,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的手,悄声威胁他,“不能掀,坏了规矩,嬷嬷会敲你的手。”
公主只是太困了,脑子不太清醒,忘记了盖头是不能自己掀的,被她这么一说,顿时清醒了很多。
他看不太清楚,只能看见小王爷下了马,向他伸出手。
此时此刻,他好想看一看小王爷的表情,看他的眼睛。可是他只能接住那只手,看自己脚下的路。
拜堂时公主再次觉得盖头碍事,这么重要的时刻,他们却不能看见彼此的脸,实在是让人不能理解。
所有繁琐的章程都已经走完,小王爷却不能立刻陪他回到喜帐中。
送他回去的那一小段路,小王爷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公主仰头看他,却不太看得清他的表情。
小王爷突然凑过来,隔着盖头亲吻了他。
起哄声太吵闹,此时公主有些感谢这个盖头,让他不至于在人前太过失态。
赫连青凑近了,轻轻说:“让人给你拿了吃的,不要管他们许不许,你吃就是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担心他饿肚子。
公主一时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是感动他的贴心,还是哀伤自己在他心里已经是一个一点也饿不得的形象了。
小王爷看他没有反应,还要隔着盖头捏他的脸,说:“听到没有?”
此人下手永远不知道轻重,公主忘记了这是在人前,下意识反击了,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小声说:“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