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是个蠢货!她将阿娘的话说给陛下听,岂不是说道陛下不行,只能有太子一个孩子!这般奇耻大辱,谁任都忍不了。没当场砍杀她,大抵是看在阿爹面上。
她怎能如此愚蠢!真如阿娘所说,脑子让狗吃了!
不用考虑往后的日子了,现如今日子已过不下去了。
焦躁之下,崔冬梅一头碰在床头,咚一声响,吓得香香脆脆两个丫鬟掀帘子入内,“娘子?怎么了?”
泪眼汪汪看向两个小丫头子,崔冬梅呜呜道:“我怕是要死了,我们主仆一场……”说着,猛然又想到一处。陛下和她成亲多日,甚也没有。从前,是她不上心,而今细细想来,委实不同寻常。
莫非,莫非,陛下真的不行?!
我的亲娘四舅老爷!脑子不常使,果然有遭难的一天!
踩到陛下痛脚,且事关男人尊严,定然不会轻易过去!
战战兢兢,今夜无眠。往后的日子,依然战战兢兢。无他,崔冬梅觉得陛下生气了,待她生疏了。大事尚好,该给的供奉,该给的物件,前朝的维护,太后跟前的颜面,要什么有什么。就连陛下对她的笑,也比从前多了不少。
可,这无人可言语的秘密,坠在心头,日日难安。
某日大雪,处置几个偷懒宫婢,几个赌钱小黄门后,无所事事的崔冬梅着急寻太后相帮。没说自己知道已知陛下的秘密,她不是蠢货,单说是想要和陛下亲近些,来找太后要个合适的法子。
太后听罢,一口药汁险些吐出来,“陛下待你还不够亲近?!”
见崔冬梅煞有介事点头,太后扶着一旁老嬷嬷方才没从榻上滚下来。
她那个二郎,平日里冷心冷肺,自己这阿娘也不看在眼中,现今都将崔二看成半个眼珠子了,还叫不够亲近。
这,何处说理去。
见崔二有心,又念起自己的打算,太后说道:“许是前朝事多,眼下封印在即,你若多去看看,陛下忙完这阵子,自然和从前一样。”
“太后能说说么,陛下喜欢什么?”
崔冬梅这话说这般模样,于太后而言,当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欢喜道:“你还记得从前你和我的约定么?”
见崔二点头,太后喜不自胜,“记得就好,好一阵子,我怕你忘了。我给你讲讲陛下小时候的事,你听了就知该如何对他。一来了了我的夙愿,二来解了你的燃眉之急。”
如此这般,太后说起往事。
万安杨家,巨富之家,地方豪强,先帝的后妃,却仅有太后一人,宠爱非常。成亲第三年生长女杨慕,第六年生长子杨顺。相较于万事顺遂、千万宠爱于一身的长兄,以及懂事和善的长姐,陛下这个杨二公子,显得忒没气势。
杨二公子生在大年初三,一个看起来吉利的日子,可遇上难产,废了好些力气,太后险些没了。因此,杨二公子在家中,地位次了不少,比不得长姐,比不得长兄。
太后身为生身母亲,对这个千辛万苦得来的孩子,早年尚有几分爱护,可后来一切都变了。
约莫是杨二公子第五个生日,大雪纷飞,门外来个跛脚和尚。见他可怜,杨家人送上吃食,送上干粮,更是因风雪阻路,邀他在家中小住三日。那跛脚和尚受人恩惠,提出给府中小娘子小公子算生辰八字,聊表谢意。
头一个,是长姐,跛脚和尚说道:“早夭之相。”
第二个,是长兄,跛脚和尚说道:“文治武功,盖世之才,早夭之相。”
家中长子被人说早夭之相,先帝如何忍得住,当即命人叉出去。哪知临出门前,在庭院中遇见姗姗来迟的杨二公子,跛脚和尚登时惊呼,
“原来,都是为了你!”
至此,杨二公子成了刑克六亲,妨害亲长的存在。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子,迁入偏院,由几个年长老仆伺候。冬日大雪,夏日烈阳,他伶仃一人,站在偏院与主院之间门洞处,看着一墙之隔的热闹。
热闹喧嚣,照顾疼爱,都是旁人的,和他杨二公子,一点子干系也无。
十岁那年,杨家起事,父兄、长姐,家中健壮仆人统统上了战场。他杨二公子,一身素衣,站在门洞处,看旁人进进出出,欢欣鼓舞。
他想出门,他想和父兄长姐并肩战斗。
可是,他有什么呢,他连这门洞也出不去。
终于在十二岁那年,河间侯崔信,八大国柱等开国功臣归顺,杨二公子才等来出门机会。彼时的河间侯崔信,虽有清河崔氏的名头,却是个远房,又是读书人,杨家父兄看不上。归顺到跟前,不能使天下人笑话,这才归到杨二公子跟前。
那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杨二公子出了门洞,得见院外天空。
真好看,一切的一切,都比想象中美好。他十二了,要长大了。
跟在崔信身后的日子,是杨二公子前半生,最为开心的日子。崔信教他骑马、打仗,教他兵法,好多好多。再有,崔信的夫人,萧夫人,一个极为温婉和顺的女子,给他烙饼,给他送茶汤。
更有崔信府上两个姑娘,大姐儿温柔似水,二姐儿小霸王。
日子久了,他觉得自己好似崔信家中一份子,和崔度勾肩搭背,给两个姑娘带小糖人、做风筝、带她们出门,像个哥哥一样照看。
后来,他接连大胜,他以为自己终于是个有用之人,能和家中兄妹好好相处。他满怀期待,派人传话,等在门洞处,想着阿娘得空了,定然会使人来找他。
他等啊等,从烈阳当空等到繁星满天,烛火亮起,无人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