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照假笑着应了,揉着酸痛的胳膊接替了蔡修的位置,打开近日洛京尹府送来的文书卷宗等匆匆浏览一遍,发现判决基本无甚大碍。
大宁子民民风纯朴、武德充沛,放火砍人也大多为亲力亲为,很少有人动脑筋施展嫁祸他人、密室暗杀之类的阴谋诡计,因此洛京尹府的人手大多耗费在将案犯抓捕归案上,干的是体力活,基本不用掌握推理技巧,但这也就导致一旦有人施展诡计,他们就很难侦查勘破——比如这一桩案子。
关雎阁名妓为恩客所杀。
死者是妓馆关雎阁的花魁紫珠,三日前一早被贴身婢子发现被人用剑刺死于自己闺房中,而昨夜与紫珠同寝的恩客赵瑜却消失不见了。能在洛京城中开妓馆的背后之人自然手眼通天,洛京尹立即派人去太学将身为太学生的赵瑜抓捕归案。经审查,赵瑜本人虽极力声称没有杀人,但紫珠身上的伤口确系赵瑜之佩剑所致。洛京尹认为铁证如山,给赵瑜判罚一万钱、流三千里,随即上报尚书台审核。
因固有观念作祟,但凡涉及人命案,文照审核总是慎之又慎。此案看似证据确凿,但并无人证及嫌犯口供,她思虑再三,觉得不能如此草率结案,于是当即带着卷宗亲自骑马赶到洛京尹府。
“原来长明竟是陆公高徒,失敬失敬……那赵瑜就被关押在此处。”听说是尚书台的人来了,洛京尹亲自接待,与文照言谈间便来到洛京牢狱。
眼见有人前来,原本还悻悻蹲在狱中的赵瑜立即起身高声喊冤:“大人!大人!学生冤枉啊!我真的没有杀人!”
文照并不理会,只上下打量他,见这赵瑜模样端正,在牢里蹲了数日竟也不甚邋遢,衣袍发髻都还算整洁,侧头低声问洛京尹,“此子究竟是何人?”
洛京尹笑了一下,也低声回道:“这赵瑜出身河西赵氏,是就读于太学的太学生,家中颇有几分底蕴,其家人听闻其因罪入狱,便托相熟之人说情,让老夫关照一二。”
怪不得定了杀人的罪也只判刑流三千里,原来是这赵瑜家中有钞能力。
官场上彼此心知肚明的规则文照当然不会戳破,她朝洛京尹彼此了然一笑,低声道:“既然是名门子弟,除却凶器外又无人证,府君怎么没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洛京尹无奈叹道:“长明初来洛京,不知那关雎阁的老板是谁,那可是个惹不得的主儿。”文照立即作虚心求教状,洛京尹附在她耳边道:“就是尚书令唯一的侄儿虞衡。”
原来如此,如今朝中宦官势大,压得士人几乎抬不起头,也难怪洛京尹如此忌惮,而河西赵氏不敢强行摆平了。
文照眼珠子转了转,心中已有了些许想法,她道:“府君稍安勿躁,不如让在下审一审这赵瑜,日后对河西赵氏也好有个交代。”
洛京尹道了声“也好”便由着文照将人从狱中提了出来。
文照厉声质问:“赵瑜,从实招来,你为何要杀那紫珠?”
赵瑜急得哀嚎:“大人,我没有杀她!我真的没有!我初来洛京,同她第一次相见,无冤无仇,我怎么会杀她呢?”
文照问:“可紫珠死的前一夜就是你宿在她房中,关雎阁众人皆是见证。”
“我……那晚我是和她在一起,可一觉醒来我就发现紫珠横死在我身边,我当时害怕极了,就……就逃跑了……”赵瑜垂头丧气,看起来既后悔又无助。
文照道:“你且将当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都讲一遍。”
原来赵瑜刚从河西来洛京不久,对京城的顶级娱乐会所很是好奇,于是就在同窗的撺掇与吹捧下,在关雎阁进行了大撒币行为,高调携花魁紫珠春宵一度,谁知第二日一醒,美人儿莫名横死身旁,可吓坏了这位地主家的傻儿子,他提起裤子就跑路,心态正崩着呢,那头洛京尹府的衙役就把他逮住丢进了大牢里。
“真不是我杀的呀!”赵瑜哭丧着脸说。
文照见他神情不似作伪,便又传唤了关雎阁当夜值守的小厮以及紫珠贴身婢女等人细细询问,又亲自去了现场查勘,但关雎阁人员密集,鱼龙混杂,小厮和婢女说不出除赵瑜之外的可疑人员,紫珠乱作一团的闺房内也并没有找出什么线索。
文照并没有放弃,她对着绣楼下往来熙攘的人群沉思片刻,心生一计,对洛京尹道:“若赵瑜真不是凶手,咱们亦可来一招引蛇出洞……”如此这般与洛京尹一番交代后,她也不能为这一件事久留在外,随即便回尚书台处理其他事务去了。
待到第四日,洛京尹府再度派人前来告知文照,“府尹大人如文大人所说那般,将关雎阁一干人等全带回去审问,只留一老妪在阁中。果然有一男子,连着三日跑去问那老妪案情,府尹大人立即命人将其拿下,原来那人竟就是案发当晚撺掇赵瑜去关雎阁的太学同窗!”
文照一笑,道:“想必凶手便是赵瑜那同窗,他见赵瑜出手阔绰,心生嫉恨,夜半潜入偷用了赵瑜的佩剑杀死紫珠,又将佩剑还回,试图嫁祸于他。”
来报那人顿时大力拍文照马屁,“文大人英明!正是如此!”
此案既已查出真凶,文照便也耐心等着一人上门。
果然,赵瑜被放出大牢的第二日便沐浴焚香携带厚礼上门来拜访文照。他一见了文照便行大礼,“瑜拜谢恩公,恩公的大恩大德,瑜没齿难忘!”
文照将人扶起,“查清真相,如实断案乃是我职责所在,谈什么恩情不恩情的。你我同岁,你便唤我表字长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