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照一觉睡了一天一夜才感觉自己稍稍恢复了一些精力。她支起上半身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干呕着摇铃叫了热水。
直到全身泡进热水里,文照弥漫全身上下的疲惫感才开始渐渐缓解,她的后脑靠在桶沿上,双眼失神地望着上方氤氲水汽,渐渐地困意又翻涌上来,她正昏昏欲睡之际,房门却忽然“吱嘎”一声被推开了。
文照瞬间清醒,一个翻身滚出浴桶,随手抓过屏风上搭着的直裰胡乱一裹,反手拔出压在枕下的长剑,一脚踹翻屏风,挥剑斩向来人——而屏风后,周棠正怔怔地看着自己。
待文照回神收招时,剑锋已抵在周棠的咽喉。
两人看着彼此,一时都愣住了。
周棠的喉结滚动,他嘴角扯起一个笑,“长明,好生厉害。”
文照在他漆黑深幽的眼瞳中看见自己此刻湿发披散、衣衫不整的模样,心中顿时一紧,又勉强装作镇定,收剑回鞘,若无其事地道:“你怎么突然不请自来,也不让人通传一声?”
周棠微笑道:“长明确定要这样与我说话?”
还不待文照答话,门外响起不知哪个侍婢怯生生的声音,“公子,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文照瞥了眼被自己一脚踹翻的屏风,道:“哦,无事,天色已晚,你自己回去歇着吧,我这里不用你伺候。”
待侍婢离开后,文照装作自然地裹紧了衣襟,将倒在地上的屏风扶起,道:“容我更衣。”说罢便转入屏风后,先将其他衣物胡乱裹好了,才将直裰褪下,随后再将衣衫仔细系好,然后将湿发盘起。
文照的身影被屏风遮掩大半,只有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倒映其上,周棠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那道属于文照的身影,一时想起赵瑜怀疑她是断袖的话语,一时又想起方才所见她那一双湿漉漉的眸子,眼中幽光明灭不休,却始终站在原地没有上前。
文照大致将自己打理一番,再转出屏风时,见周棠正站在自己房间的窗下遥望明月。她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不耐烦地道:“周二公子深夜到访,总不会只是想和我一起赏月吧?”
周棠转身笑道:“长明又怎知我不是来找你赏月的呢?”眼看文照又要拔剑,他连忙道:“长明,适才乃戏言尔,我确有要事前来告知。”
文照把剑放了回去,“什么要事?”
周棠脸上原本温和的笑意微微凝滞,“如今这关头,除了并州平乱之外,还有什么算得上要事呢?”
文照皱了皱眉头,念头一转,立即想到,“莫非,周淮和周梧要对乐玄动手?”见周棠点了点头,文照沉声道:“朝堂上说得冠冕堂皇,说什么担心洛京动荡,如今倒不怕了?”
周棠幽幽道:“我兄长自信他手下的马燕能力不下于乐玄,即便乐玄败退,他也能力挽狂澜,所以执意要将乐玄拉下马。”
文照问:“那马燕能力如何?”
周棠讽刺地笑了笑,“若论溜须拍马,马燕举世无双,可说到带兵打仗么,呵呵……”
文照点点头,“此事我当告与何公,请他早做打算。”她看着周棠,踌躇一瞬,终于还是问:“盛之,如今你我分属两派,你为何还……”
她虽未说完,但周棠已然明了她的意思,他反问:“长明觉得我所属哪派?”
“你出身南阳周氏,阀阅之家,你自然也……”瞥见周棠脸上一闪而过的自嘲,文照住了嘴。
周棠道:“南阳周氏,终究是我兄长的南阳周氏,与我又有何干?”
文照抿了抿嘴,“周梧就这般容不得你?”
周棠没有直接回答文照的问题,只道:“你听说过一个关于蝙蝠的故事么?鸟族与兽族彼此争斗,蝙蝠左右横跳,谁赢了就去谁那儿……可是最终蝙蝠的行径曝光,它为飞禽走兽所不容,只能灰溜溜地躲进漆黑的山洞里。”
“哪儿就这么凄惨了?”文照笑笑,“我这宅子不大,容不下什么大人物,但养一只蝙蝠,还是绰绰有余的。”
“倘若整个洛京都容不下他呢?”
“那就回并州,回原平县。”文照道:“你去过并州吗?那里山峦迭嶂、烟云茫茫,是个再好不过的地方。”
周棠怔忪许久,忽而面无表情地凑近文照,文照还当他有什么正经事,却听这厮在自己耳边轻声道:“长明此言,仿佛邀我私奔一般。”
文照:“……”我剑呢?
待文照再度握剑在手,周棠那厮已翻窗而出,他趴在墙头,朝文照摆了摆手道:“文照,我走了,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说罢,他从墙头一跃而下,看不见了。
“什么,你担心今文经学派那帮人要暗害乐玄?”
何朔近日来也忙于军务,文照一连来了十数日才终于等到何朔抽空见自己一面,她不敢兜圈子,开门见山地同何朔说今文经学派一直默默无言,说不准是在背地里搞小动作想整死乐玄云云。
何朔眉头紧蹙,眼中却并无震惊,反倒十分迷惑,“那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文照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何朔说:“乐玄终究是宦官的人,咱们与宦官不过逢场作戏,哪儿能真的结成一党?他们自去下场狗咬狗就是了。”
“可是何公,今文经学派为了推马燕上位,势必会使出下作手段暗害乐玄,到时倒霉的不止是乐玄和宦官,更是并州的六十余万生民啊!”文照急道。
“长明,你天资如此聪颖,竟然不懂么?”何朔难得地沉了脸,眼中闪烁的光晦涩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