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美人儿狼狈地爬起来,忐忑地瞥一眼周梧,只见周梧的面色已经铁青了。
周梧一摆手,厅中舞姬、乐师、侍婢们全都纷纷起身退下,霎时间,这灯火通处便只剩下周梧与文照两人。
周梧也不再接着装客气,冷笑一声,道:“文长明,我方才敬你酒,你为何全都吐掉?莫非是瞧不起我周梧?”
“这话从何说起啊?”文照状似无辜地道:“周太常不也为了以防万一收走了我的佩刀么?在下只是客随主便嘛。”
“看来你我还真是话不投机。”周梧嗤声,随即收敛神情,正经肃穆地道:“若非此次突发要事,我也不愿与你一同宴饮——先前我同你也说过了,我的叔父,当朝大司徒周淮公,他有意暗通西羌、搅乱凉州,以期从中获利。我虽不才,却也不愿见家国纷乱,只可惜人微言轻,力有不逮,因而特邀古文经学派共商大事。”
这厮演起戏来倒还真像那么回事儿,文照左手支着脑袋,冷眼旁观他卖力表演,淡声道:“如此大事,为何周太常只请我一人前来商讨?我虽是陆太尉子弟,终究年轻力弱,如何能与诸公相提并论?”
“文长明,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周梧面无表情地道:“你为古文经学派想了多少花活,你我彼此都心中有数。论及此道,我自问不如你,只是不知,你那许多奇思妙想究竟是从何而来?据我所知,陆太尉可没那么多新鲜手段。”
文照故作惊讶地道:“这还用问吗?自然是靠脑子想啊,我以为正常人都能想到呢。”
“……”周梧竭力忍住了涌到嘴边的脏话,暗暗攥紧了杯子,就在文照以为他就要按照流程摔杯为号时,厅外忽然匆匆进来一名侍从,附在周梧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周梧瞬间脸色骤变,立即起身匆忙离去了。
文照:“……?”
鸿门宴进行到一半,另一个主角居然先行下班了,留下文照一人懵逼地坐在原地,犹豫着要不要干脆走了算了。
正在她纠结时,忽然听见角落里有人小声呼唤自己的姓名,文照扭头望去,看见门外一个面目平凡、神情拘谨的中年人正焦急地冲自己招手,“文君,我便是董胜!”
文照走过去,“怎么了?你如此慌张。”
董胜紧张地朝四周张望,极小声地说:“周梧原准备在酒中下毒谋害文君,见文君不肯喝酒,他又命人召集府中刀斧手意图围杀文君,我在后院放了一把火拖延时间,但也拖不了太久,请您立即随我离府!”
文照闻言顿时冷笑:“我说呢,找我来半天磨磨叽叽地不肯说正事儿,原来当真是专门来杀我的。”她当机立断,对董胜道:“那便拜托董君了!”
董胜带着文照匆匆绕进一条小路,仓皇遁入漆黑夜色中,几乎是他们离开不久,原先周梧宴请文照的厅中便火光大盛,数十名身着铠甲的大汉执戟持剑,手举火把杀气腾腾地闯入厅中,却见厅中空空荡荡,哪里还有文照的人影?
“人呢?人去哪儿了?”
周梧越过众人大步上前,站在厅中扫视了一圈,冷声道:“文照定然还在府中,都给我去搜!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挖出来!”
“是!!”
文照远远地听见那震天般的呼喝声,心有余悸地道:“多亏董君及时相救,否则今夜我怕是在劫难逃了。”
董胜干笑道:“小人曾受何公大恩,何公相托,小人理当报答。”
两人说话间,董胜拨开墙上垂下的藤叶,显出一扇隐匿在藤叶后的角门来,董胜先学着布谷鸟叫了三声,待听得外头传来两声回应,这才打开门,只见角门外头停着一辆马车,车厢用黑布包裹着,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十分隐蔽。
董胜道:“这是小人为文君备下的马车,请文君速速离去。”
文照点一点头,正要离开,忽然又停下脚步,转身关切地道:“董君此番出手,只怕这太常府是待不下去了,我府上仍缺一个管事,不如董君随我同去如何?”
董胜一愣,结结巴巴地说:“文君好意,小人心领了,只是小人一家老小俱在太常府中,不能立即离去。还请文君先行,待我收拾行囊叫上家小,再去拜会文君。”
外头那车夫已经在低声催促,文照走到马车后头,忽然又犹豫着朝董胜张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董胜见状,行至文照身侧,两人躲在马车背后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车夫已然心急如焚,连声催促:“老董,好了没啊?咱们该走了,不能再等了!”
话音刚落,马车上突然一沉,应该是文照坐上了车,老董在那头沉声道:“去吧。”随即匆匆一个闪身又回到了角门中关上了门。
车夫用力一甩马鞭,马儿吃痛,向前奔驰起来,很快隐入夜色中。
马车越来越快,几乎要飞起来一般,但他并未驶入城中,而是向京郊驶去。车夫紧紧咬着牙关,额头青筋绽起,红着眼睛一下一下用力抽打着马屁股,直到前方出现了一座断崖,车夫紧张地吞咽了几下口水,最终眼睛一闭,护住脑袋往侧边一跳,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才停下来。
等他站起身时,正好看见那辆马车已经连人带车摔下了悬崖。
车夫用力地揉了揉脸,颤声道:“是长公子想的主意,是老董把你骗上车的,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你若泉下有知,不要来找我,去找他们……”
“那可不行,谁让你离我最近呢。”
黑夜中突兀响起的声音吓得车夫两腿一软,他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居然看见那个本该死在悬崖底下的人正站在不远处冲他抱臂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