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陵”二字一出,朝堂上原本死寂的气氛骤然一动,一直恹恹的姜望也终于猛然抬起了眼眸。
文照道:“大宁数代先帝陵寝,如阳陵、茂陵、高陵、平陵等,皆在扶风城外,若北戎兵出凉州,扶风城危急,官军守城不出,无人护佑帝陵,则帝陵皆将暴露于北戎刀锋之下,彼乃蛮夷,不通教化,行事粗野、无所不为,帝陵若为其所损,受到天下人苛责的并不是今日朝堂之上的任何一名官员,而是陛下啊!”
于博悚然一惊,他终于记起一件被自己抛在脑后的事——当今皇帝姜望,并非先帝亲子,而是以藩王之身从小宗继为大宗,他登基的合法性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后天建立在大宁“以孝治国”的基础上得来的,若是在姜望任上发生先帝陵寝被异族蛮夷损毁的事,几乎能动摇他即位的基础。
换句话说,若三辅之地动乱,帝陵有损,皇帝姜望屁股底下这张龙椅,基本也就坐到头了。
思及此处,于博看向已然面色难看的皇帝,连连躬身,“陛下明鉴!臣绝对不是那个意思!臣只是思及陛下与朝廷的难处,想要为陛下尽心,这才……才……”
“够了,于司空不必再多言。”姜望看着底下于博那张老脸,想到自己失去的九千五百万钱,心中一窒,恨不能亲自下场将其痛殴一顿,再贬去交州喂蚊子。只是于博才上任,立即贬斥有朝令夕改之嫌,他只能暗暗记下这一笔,强自平静道:“文卿说得有理,若想保三辅之地,必先保全凉州,弃置一词不必再言。此番动兵已在所难免,众卿以为,该选派哪位将领领兵作战?”
说了半天,最终的结论还是得动兵,还是得打仗。而战争一旦开启,就意味着钱财将如流水一般地花出去,自己最爱的修仙活动也不得不因为繁重的国事而暂停,想到这里,姜望心如刀绞,脸色也愈发难看。
底下的文武百官也是鸦雀无声,如今的局面与并州之乱时并无太多区别——那就是朝廷没有太拿得出手的良将,原先还算善战的乐玄因故已贬回凉州,朝中剩下的只有……
这个时候,本次朝议至今一直保持着异样沉默的周梧终于走了出来,他说:“陛下,臣保举前将军、都乡侯马燕!前将军前次平定并州韩仪之乱,立下大功,足可见其用兵之精绝、作战之勇猛,若派前将军前往凉州,定能驱除北戎鞑子,还我大宁安定!”
皇帝沉吟着还未发话,马燕那厮便出列抱拳,其目光灼灼,难掩得意之色。
而至此为止,今日朝议发生的一切还全都在文照的预料之中。
她悄悄看向陆陵,师徒俩悄无声息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陆陵随即道:“陛下,并州之胜虽以前将军为首,但文左丞亦出力不少,作用于关键之处。老臣以为,文左丞亦可领兵平定凉州。”
姜望看看马燕,看看文照,一时犹疑。
按私人感情来说,他肯定是站文照这边的,但动兵打仗不是吃饭聊天,那是要花钱死人的,文长明虽是天赋异禀的少年英才,终究缺少实战锻炼,并州那次的功劳也多半来自于她孤身刺杀韩仪一事,但那是匹夫之勇,终究与领兵打仗不同,相比较起来,马燕似乎更显得老成持重一些……
周梧眼见皇帝沉吟不语,顿时冷笑一声,“陆太尉举荐文左丞之举未免荒谬,文左丞自入朝始,一直身在尚书台做文职,从未身为主将率军征战,岂能担此重任?在下知道文左丞是陆太尉的高徒,陆太尉有心抬举也是自然,可也该适可而止。”
陆陵不为所动,肃穆道:“陛下,老臣所言并不全然出自私心,文左丞确系可造之材,只需稍加历练便能独当一面。”
“家国大事岂是用来给尔等历练游戏的?”周梧高声驳斥道:“陛下,文左丞天资再高也终究失之年少,凉州之乱事关大宁天下,理当慎之又慎,前将军才是可靠人选,还请陛下三思!”
姜望为难地看了眼文照,思考着该如何应对才能不让自己的心腹伤心。
陆陵却突然笑了一声,幽幽道:“如此说来,周太常亦是承认长明颇有天资?”
周梧眉头紧锁,不耐地道:“纵有天资,无有领大军作战的经验,终归担不得大任。”
“陛下,臣附议周太常之言,恳请陛下命文左丞为副将,可独领一支人马,这样一来,文左丞既可以得到历练,又不至于损坏凉州大局。”
陆陵话锋一转,来了一招稀里糊涂突然落锤计,把周梧给整不明白了,一下子愣住。不待他想到反驳之词,上首的姜望已然闻言大喜,道:“陆太尉说得有理,如此两全其美,甚好。”
皇帝一锤定音:“朕命前将军为主帅,文左丞为副将,领兵二十万,出征凉州。”
虽然冷不丁被塞进了文照这个讨人嫌的东西,但事态大致还是按照自己的预期发展。因此周梧虽然心有不悦,但也没多说什么,再一想到战场刀剑无情,说不定文照这厮哪天就嘎嘣死在凉州了,那便更是意外之喜,于是周梧心中愈发松快几分。
众臣都以为大事既定,今日朝议差不多也该到此为止了,可谁知突然横生枝节——周棠突然出列,道:“陛下,臣也想随军出征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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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朝堂之上这番操作,自是文照和陆陵一早就商议好的。文照知道自己的资历不足以服众,当不了主帅,所以她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做一军副将。
陆陵捋着胡子点点头,忽然又摇摇头,“老夫也很愿意你做个副将去凉州历练一番,可是如今朝堂的形势你也知道,周梧视你为眼中钉,但凡是咱们古文经学派想做的事,他都会反对,我自会向陛下举荐你,可若周梧率众一力反对,只怕陛下也难作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