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和贾洪陷害忠良,罪无可恕,均判斩刑,罚没家产。而陈潜无罪释放,为安抚忠臣,皇帝陛下还下旨升陈潜为九卿之一的廷尉。
故事终于有了大圆满结局,眼见洛京百姓喜气洋洋,太学众学生更是欢呼沸腾,文照心思难免又活络起来。她来到太学,竭力宣传皇帝姜望为此次重审所作出的巨大贡献,召集被赦免的三百余名太学生为皇帝陛下写诗词歌赋,大肆歌功颂德,并择优作将其编纂成册,还心机地将自己的那首放在头版,然后递到了皇帝面前。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皇帝再度见到自己,态度果然与初次时大不相同了。
皇帝颇为温和地笑了笑,“若论起诗才,本朝迄今为止无人能出长明其右。”
文照恭敬俯首,“陛下谬赞,人外有人天外有人,大宁代有人才出,微臣不敢专美于前。”
“长明不必过谦,你的才华朝中有目共睹,只是……”皇帝顿了顿,问:“朕听闻你出身不显,又是从何习来的这作诗之才?”
文照道:“回禀陛下,微臣师从于陆陵陆公,曾随老师于并州学习三载,而后幸得雁门郡守举孝廉,随后便入洛京尚书台为官。”
文照的身份背景皇帝早已知悉,眼下听她说来自然并不意外,只淡声问:“陆子陵虽是大才,却犯了朝中忌讳,朕不得以才允准他辞官远行,你身为他的弟子,当也为他感到惋惜吧?”
文照的心突突跳了两下,但只忐忑一瞬,她便平静地道:“陛下方才问微臣,如何学会的写诗,其实微臣的老师陆公并不善于吟诗作对,臣是自行习得。”
“哦?”皇帝似乎来了兴趣,他微微一挑眉,“如何自行习得?你且说来听听。”
文照道:“我见江河,便觉江河辽阔;见青山,便觉青山妩媚。哪怕平日行走于道路、溪边、山陵间,见到路边蒿草、水中细鱼、山间飞鸟,亦觉草木飞禽都甚是可爱,心有感悟,于是诗自然而成。”
她这一番话说得玄妙,颇合了姜望修仙之道,见皇帝似乎若有所思,文照继续道:“游鱼有游鱼之乐,飞鸟有飞鸟之乐,这世间众生,哪怕寻常草木,或都自成一界,何况老师这样的大才乎?微臣不知老师昔日在洛京朝中是何等风采,但三年来常随他行走并州四方,见他时时开怀、怡然自得,便知老师并不以己悲,因而微臣并不为其而惋惜。”
这实在是一道送命题,陆陵原为京城高官,虽说是得罪了虞泽,但若无皇帝默许,他又怎会轻易辞职远遁?若说自己为老师感到惋惜,那就是对皇帝和中常侍心怀怨恨。可若直言不惋惜——好你个文照,竟是此等冷血无情全无心肝之徒,来人吶,叉出去!
于是文照只好婉转表达:我老师自己都过得挺快活,我替他委屈个啥?
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再按着姜望的喜好,套上一层玄乎的壳子,总算把他给糊弄了过去。
皇帝颔首,望着文照的眼露欣赏,“长明果然颇有慧根,倒是个修道的好苗子。”
文照真怕他下一句就要拉自己一块“修行”,立即转移话题,同时也给陆陵再找补几句:“只是陛下,陆公虽隐于山野,心中却时时记挂着大宁与陛下,臣亦谨遵老师教导,虽仅为尚书郎,位小人卑,却也愿尽己所能,为陛下、为大宁排忧解难。”
“长明忠君报国之心,朕已全然了解。”姜望点了点头,“说起来,此番能挖出张鸣和贾洪这两个蛀虫,也是全靠长明忠义直言。阿兄,你该多谢长明才是。”
虞泽在皇帝面前笑得一派赤诚,向文照拱手道:“那咱家就在此多谢长明了。”
他这笑容看得文照毛骨悚然,干笑了笑,“虞常侍,客气了。”
皇帝忽然幽幽叹了口气,“此事至此原该圆满了结,只是那陈潜委实不知好歹,朕念及他此番受了冤屈,要给他升官,他却不肯出任,直言朕开设西园乃误国之举,他决计不肯支持,惹得其他人也纷纷效仿。事到如今,竟无一人去西园交钱,非逼得朕给他们额外开恩不可——可此例一开,往后西园还怎么经营下去?”
这个事儿文照是知道的,甚至可以说,她是第一个知道的。
陈潜出狱后听说此番得以幸免是因为文照舍身相救,他并没有因为文照官职低微就轻慢以对,而是亲自提着礼物登门致谢。
陈潜的礼物是一大条咸鱼。
相较于赵瑜那一摞房契那般豪阔,一条咸鱼当然显得颇为寒酸,但那小老头儿显然不觉,他笑眯眯地同文照说起自己当时是如何如何钓上这条大鱼,因不舍得当即下锅,便用盐巴、花椒等物将其细细腌制,本打算将其悬挂于檐下日日欣赏,但拜谢文照不能空手而来,他左看右看家中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这条咸鱼,因此将其送给文照,希望她能够喜欢。
于是那条咸鱼当即成了两人的下酒菜。
陈潜和文照喝着酒吃着鱼,相谈甚欢,陈潜却忽然面露愁容,文照问:“陈公出任廷尉在即,这可是九卿高官之位,天下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得,陈公缘何嗟叹?”
陈潜道摇摇头,“升官在旁人眼里是天下第一得意事,在老夫眼中却未必——升官就要去西园,要给那帮宦官交钱后方可上任,世上哪儿有这样的道理?老夫家中清贫,拿不出两千万钱,即便拿得出,也绝不纵容这股不正之风!”
这小老头经历一番牢狱之灾,仍旧性烈如火,不肯为强权低头。文照看着他眼中炯炯之光,终是没有出言劝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