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厅中古文经学派的人面色顿时全都不好了。
“哈,哈哈哈!”何朔讽刺地大笑起来,“诸位,听听,天下竟有此等厚颜无耻之人,我何某今日算是见识了!”
“你!”杨茂拍案而起,“何怀仁,你是何用意?!”
“我是何用意,哼!”何朔一甩广袖,怒道:“你们今文经学派占着五经十四家官学的位置,仗着自己是什么阀阅之家,多年来提拔了多少自家子弟?那时候可曾听你们说起什么共同进退?为着宦官势大,大家不得不抱团取暖,我等古文经学士子也生生忍了,如今好不容易盼得陛下开恩,特许我等不去西园交钱也可以上任——正如大司徒所言,不过是些小恩小惠,可连这等微末恩惠你们都不准我们要,又怎能寄希望于你等来日施恩我们?!”
“何公说得正是!”底下古文经学派的士人纷纷叫道:“我们学派好不容易有了今日,岂能因你三言两语就放弃前途,触怒于陛下!”
杨茂指着何朔直发抖,“你……你们……狭隘!短视!全然不顾及大局!”
何朔冷哼一声,正要反驳,却听上首周淮咳嗽一声,道:“怀仁,当真要如此吗?”
大司徒的面子何朔还是不得不给的,他收敛怒容,沉声道:“大司徒,此事关系到我古文经学派的切身利益,恕我等不能退让。”
周淮蹙眉,“难道你们竟看不出这或许是宦官的离间之计?”
看是当然看得出的,只是何朔不愿学派放弃近在眼前的利益,去跟着周淮他们追求什么所谓的未来大局——大家合作这么多年,还不是一起被宦官压着打?不如弄点实际的。
当然,承认也是不能承认的。何朔咳嗽一声,道:“大司徒,此言差矣,陈潜之确实因为此前巫蛊一事受罪颇多,他如今民间风头正盛,陛下因着他额外开恩也是有的,如何就与宦官的阴谋扯上关系了?”
“正是正是,”另一位古文经学派的大佬站起来说:“大司徒,一码归一码,咱们先占了这个便宜上任,终究增强的是我等士人的实力,等回过头来,咱们仍可以携手共抗宦官的嘛!诸位,你们说是不是啊?”
古文经学派众人纷纷道“是这个理儿!”
“正是如此!”
眼见上首周淮、杨茂等人脸色愈发难看,何朔也不意与之纠缠,起身道:“大司徒,若无其他要事,请恕我等告退。”
古文经学派众人纷纷跟着何朔告退,文照当然也忙不迭地跟在何朔屁股后头走了。
两人出了大司徒府,何朔冷哼道:“一群自私自利的竖子,手指头缝里从不肯漏半点好处,却敢空口白牙要咱们割肉!”
文照赶紧安抚道:“何公莫同那帮小人一般见识,今文经学派,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固步自封日久,内里早已腐朽不堪,且看他们自大儒苏休死后便一蹶不起,再无拿得出手的人物。而观我派,先后出了经圣纪玄纪公、何公您,还有李融李公与家师陆公,正如朝阳初升之态,而那今文经学派则已是日薄西山,除了手里攥着五经十四家官学的位置,哪里还能同我派相比?”
何朔闻言面色一缓,“长明说得对,若我派能从今文经学派手中夺那么一二三四个官学的位置来,看他们还胆敢如此放肆!”说到此处,他难免长叹一声,“只可惜你老师不在,若他未曾辞官,此事也不是不能想……”
文照道:“何公稍安勿躁,现在两派之争只不过初现端倪,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待到关键时刻,咱们再想法子将老师迎回京中,一锤定音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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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经学两派之争一旦拉开序幕,往日那般和谐共处的画面便荡然无存。
今文经学派出身的官员再三上书请求皇帝一视同仁,同样免去今文经学派士人上任的费用,但皇帝采取了三不原则:不接受、不采纳、不回应,顾自回到北君山,修仙去也。而那头,古文经学派的人开始不顾今文经学派人的再三恳求劝阻,接二连三有人接受了朝廷的免费任命,美美升官。
身为今文经学派大家长的周淮不得不放下身段主动求见陈潜,“潜之,你我两派虽所学不同,却一直精诚合作,同抗宦官。如今也不知是哪个阴险小人给陛下出了这么个馊主意,这是明晃晃的离间之计啊!若你我两派真因此离心离德,岂非给了宦官逐个击破的机会?望潜之为大局计,规劝学派众人,不要上任!”
但周淮不知道的是,他口中的“阴险小人”文照早已抢先一步来跟陈潜通过气了。
两天前,文照上门拜见陈潜。
文照道:“陈公,何公与我又何尝不知此乃陛下有意分化我们与今文经学派呢?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宦官一派打击我等士人,并不分学派,所以我等与今文经学派才团结共抗,以求生存。可观如今形式,或许是陛下有意约束,总之宦官显然有意对我古文经学派网开一面,既然如此,我等为何还要与今文经学派共沉沦呢?”
陈潜沉吟半晌,仍旧迟疑着道:“可若宦官将今文经学派消灭后,转回身来打压我派,那又该如何是好?”
文照摇摇头,“陈公,今文经学派占据五经十四家官学的位置百余年,根基深厚远超我等,哪里是几个宦官们一朝一夕之间能扳倒的?我等完全可以坐山观虎斗,视情形再考虑是否出手、如何出手。再者,若今文经学派真被宦官打压得气息奄奄,难道好处就全给宦官占去了?我派完全可以借此机会壮大自身,借宦官之手与今文经学派争斗,再趁机将官学的位置给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