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声伸手搓干净那块泥,道:“犁、犁田的。”
姚春娘奇怪道:“你为什么叫人家犁田的,你不知道他的名字吗?我看江平和你打招呼,我还以为你们俩认识呢。”
齐声道:“是认、认识。”
姚春娘道:“那你为什么叫人家犁田的?”
齐声放下她的左脚,拍了下她的右腿让她抬起来,道:“不、不熟。”
姚春娘像是没察觉齐声情绪不对劲,道了句:“是吗?我和他倒是挺熟的。”
姚春娘和江平一家也算是有缘。她嫁来梨水村那天,是托人看过的良辰吉日。
可吉日说吉不吉,娶亲的队伍刚要进村,撞见一头陷进泥潭的水牛,而岸边站着两个着急忙慌的人:江平和他媳妇儿
江平的媳妇儿怀了孕,挺着个大肚子,瞧着估摸得有八九个月了。
江平家买了这头水牛才一年,是家里最贵重的物件,说什么也不能丢在这儿。他媳妇有孕帮不上忙,江平一个人拽着绳也没力气把牛拖上来,若回去叫人,怕回来时牛都淹死了。
正急着不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姚春娘一行人出现了。
她穿着新嫁衣走在队伍里,前前后后几个男人敲锣打鼓吹唢吶,最前头还有个李清田。
在梨水村,结亲的队是不能停的,有“路一停亲难行”的说法,江平也知道这个道理,虽然心里想叫他们帮忙,也开不了这个口。
万一停出问题来了呢。
众人也看着姚春娘,等她拿主意。姚春娘见这情况没有半点犹豫,当即叫停队伍把水牛拉了出来。
李清田拦着说使不得使不得,姚春娘大大咧咧没当回事,后来李清田一直觉得张青山就是因为这事被她克死的。
当时牛救下来后,江平和他媳妇儿感激得快哭了,报了家门,说以后如果姚春娘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所以这才有了今日江平不辞辛苦跑来帮她犁田的事。
齐声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心里的想法不可避免地跑偏了十万八千里,他替姚春娘洗干净双腿,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她,认真道:“江平娶、娶妻了。”
姚春娘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道:“我知道啊。”
齐声愣了一愣,想是觉得姚春娘没听懂他的话,于是又道了一遍:“我说,江平已、已经娶、娶妻了,今年还、还生了一个孩、孩子。”
姚春娘看他眉头皱出深褶,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她恼红了脸,气急败坏地搡了他一把:“齐声!你个猪脑子!”
说罢,用力把脚从他手里抽出来,丢下他自己拎着鞋子快步走了。
齐声站起身,看着姚春娘气冲冲的背影,意识到自己误会了,沉默须臾,抬起手恼恨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落水
农忙时节,各家各户都不得闲,恨不得把一天的时辰细细掰成三天用。
曹秋水和马平一天到晚在外下地干活,送饭带孩子这些琐碎的活计便落到了逢春的头上。
这段时间她一直被关在家里,如今终于能趁着洗衣的时候出门喘口气,姚春娘很是为她高兴。
她本来还以为在逢春出嫁前,再也见不到逢春了呢。
这天,姚春娘和逢春约好一起到河边洗衣,她去的时候逢春已经到了。
她低着头,手边立着一只装着脏衣服脏鞋的竹背篓子,背上还背着她一岁大点儿的弟弟。
一个脸胖体圆的小胖子,头顶的毛都没长齐,
逢春本就瘦小,像是常年没吃饱饭似的,此时身上又压着个十来斤的孩子,细腿蹲不住,只好跪在河边的石头上洗。
河水漫过石板打湿了她的裤脚,她需要一边注意着背上的人别捣乱,一边又要洗衣服,是洗得手忙脚乱,满头大汗。
河边其他洗衣裳的妇人见了,劝她别跪在冷水里洗,老了膝盖会痛,她也只是憨笑:“没事,一会儿就洗完了。”
可她手边的背篓里一家四口的衣服多得堆冒了尖,哪像是马上就能洗完的架势。
她说着,一抬头看见姚春娘端着盆朝她走了过来,高兴地叫道:“春娘,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姚春娘见她还敢在外边这样大声喊自己,假装不熟道:“你还和我打招呼,不怕你娘知道了后回去打你,又把你锁家里不让你出来啊。”
逢春听见这话羞涩地挠了挠头上杂乱的头发,对姚春娘道:“我要嫁人了,她现在已经不打我了。”
她说完像是觉得这是件好事,傻笑了笑:“能嫁人挺好的,她说打了我,如果留了疤破了相,别人就不会要我了。她可怕我嫁不出去了。”
天要下雨,姑娘要嫁人,这是没办法的事。只是逢春单纯的笑让人看了莫名觉得心酸。
姚春娘想告诉她嫁人是挺好的,但张了张口又说不出来。
对其他人或许是件好事,但对于逢春这种别人把她卖了她还帮人数钱的傻姑娘,说不定日子比现在还难过。
姚春娘低头在路边河里找了找,从水里捡起来两块有一定高度的巴掌大的平石块,递给了逢春。
“诺,把它放在膝盖下面,再把你那干的没洗过的衣服折一折放在石头上,这样膝盖就碰不到水了,免得老了痛。”
逢春夸张地“哇”了一声:“春娘,你好聪明!”
姚春娘忍俊不禁,摇摇头:“是你太笨了,笨姑娘。”
逢春不听,反驳道:“我不是笨姑娘。”
逢春旁边洗衣服的妇人往旁边挪了挪,给姚春娘让出位置:“来来,姚寡妇,我还差一件就洗完了,你上这儿来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