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曦君就这样站着门帘外,也不知站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只是须臾而已,直到正厅的门帘从外撩开,一阵凛冽的寒风直袭而来,她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的回头,意外看见许嬷嬷领着两粗使侍婢鱼贯走入,手上捧着吃食,她霎时回神,朝许嬷嬷一笑,旋即不等许嬷嬷走近,兀自撩开门帘,直接打断锦秋的话道:“王爷,飧食备好了。”
张曦君一面说一面走入内室。室内灯火通明,她毫不意外的看见齐萧面无表情的坐在临窗的软榻上,锦秋梨花带雨的跪在榻前,妙目含情,只专注地凝望着齐萧。如此情态,如此全心全意的仰慕之情,又如此我见犹怜的楚楚之姿,让人如何不动情?即使是她,作为一个女人,一个熟悉的人,也不禁心弦为之波动。看来,真是这五年的日子过得太舒坦悠闲了,竟然忘了锦秋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浪漫的豆蔻少女。
“夫人……!?”似没想到张曦君突然闯入,锦秋惶然的瞪大眼睛,泪眼婆娑。
张曦君垂眸,视若未见。
锦秋见状顿时泪水簌簌往下落,神情凄楚,又是悲切又是愧疚的摇头要解释:“夫人……奴婢……”不及言语一句,她已泣不成声,似是无言以对的默认一切。
张曦君却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她向齐萧欠身一礼,然后再一次打断锦秋的话,接着对齐萧道:“可是现在进食?”
然而这一如平常的请示,依旧是那样温和细柔的语声,却听得齐萧眸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却又是瞳孔猛地一缩,迸出慑人寒芒,隐隐掩藏着不悦,但又不发,只紧紧地盯着张曦君,眸中缓缓生出探究之色,良久终是敛眸,沉声说道:“让摆桌吧!”
张曦君也未去思忖齐萧忽而颇重的语气,便颔首应下,转而看向一脸泪痕的锦秋淡淡吩咐道:“你还没换衣,这就不用伺候了,下去吧。”
看着张曦君无事人一样的举止,听着张曦君如同平日会说的话语,锦秋一怔,似不认识张曦君一般,眼中慌乱一闪,余光瞥见依旧冷峻在此的齐萧,她袖中的手狠狠一握,眼中慌乱瞬间消失,凄婉之色重回面上,向着张曦君忏悔道:“夫人,都是奴婢对不起您,奴婢不该妄想王——”
“锦秋!”一言未完,声音戛然而止,只剩张曦君严苛的声音在屋中回荡。
锦秋一怔,下一刻脸上染上惧意,惊恐的望着张曦君,又害怕迷茫的看了看齐萧。
齐萧却闭目不语,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锦秋眸光一黯,失望一闪而过,复又望向张曦君,眼中依旧布满惊诧之色。
想到侯在门帘外的许嬷嬷,张曦君目光一凛,迫向如若惊弓之鸟的锦秋道:“退下吧,晚些再招你过来。”说罢,再也不理会锦秋,径直走到软榻另一侧坐下,却不开口叫许嬷嬷等人进来,只一言不发的看着锦秋。
如此做派,一切再明了不过,锦秋眸中泪意缓缓加剧,她连忙低首垂眸,袖中双手紧握成拳,半晌起身告退道:“奴婢告退。”
大局(中)
锦秋走后,张曦君让了许嬷嬷进来。看到许嬷嬷走入时的面色,她多少已猜到许嬷嬷该是看见锦秋红肿了一双眼睛,于是待许嬷嬷服侍进食毕要收拾退下时,她似恍然想起一事淡淡吩咐道:“嬷嬷,锦秋方才做事出了些岔,今晚就先不让她当差了,由她一个人静静的好。”
如此言外之意,不外乎如张曦君最初以为,锦秋当差时撞上齐萧不悦,为此受了委屈,故而让其休息一夜。
自得知河间王宾天后,许嬷嬷心思大多用在谢氏母子身上,此刻听了张曦君解释,也不疑有他的信了,遂歇了前一刻要去私下找锦秋的念头,领着众侍婢应声退下。
转眼间,灯火辉煌的屋子里只剩相对而坐的两人。
齐萧处事一向居于主动,也习惯于快刀斩乱麻,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已没有让她逐渐接受的时间,不然他也不会任由锦秋表白。因此一待许嬷嬷等人的脚步声远去,他念及张曦君先前对许嬷嬷的话,只道张曦君果真不负他看中,在不足一个时辰的进食之间,便已接受并做了最佳选择。
如此,这几月来的犹豫迎刃而解,齐萧也直接说道:“原先以为你顾念主仆情分,会给锦秋要一个名分。现在你能选择不让锦秋有喜的事节外生枝,其实将来对你和孩子都是最好的。还有你既然如此选择了,锦秋也不用再留在身边了……”说时,见张曦君神色依旧淡淡的,他眉头一皱,话随之慢了下来,但一时思索无果,又觉所言并无问题,便又继续说道:“……但她毕竟伺候你多年。又是孩子的生母,我也不会拿她怎样,待她平安生子后,会安排一个可靠的人带她离开。”说到这里,念及张曦君一贯的性子,原本不用逐一相述的话,他改了主意斟酌道:“她以后是不会再有孩子了,但依靠总算有的,你也就不用为此有什么不安。”
这些年的势力大增,让齐萧越来越忙碌。也越来越寡言少语。
如今他却在这种时候,耐心的为她说了许多,言语之间。更透露着对她的关切,也有着对锦秋的漠视。
这样,是不是该感激齐萧对她的如斯维护?毕竟即使是在前世,也有男方在这样的情况下,对对方冷漠无情相待。何况是本该坐拥三妻四妾的封建王侯,而她也不是北方那些可以堂而皇之问责与嫉妒的士族之女。能得齐萧这般相待,想来是应该心怀感恩,并珍惜这份恩泽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