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这话,竟然仿佛松了口气似的,就把手里的陶碗递给了明桥,笑着说道:“你果然是知冷知热,知情知意。”
明桥也不知道这话是哪里触动了他,但见他终于舒展了眉头,露出了笑意,便也觉得很是安慰。
他如今回去了那旧宅,把小公子也稳妥的安置好了,只等过些时日,就把那孩子接了回来一起住。
后来平德就和他说,先前住在那宅子里的老爷只剩一个儿子了,也是个败家的,如今已经落败到了要将祖上的坟地卖出的地步。
他叹了口气,就说:“这算报应么?”
平德就唏嘘不已,说:“谁说不是呢。”
只是明桥姊姊的事,却还寻访得不甚清楚。卖儿卖女的穷苦人家,毕竟比不了那些大宅的子孙,寻访起来很是不容易,明桥当年的契书写得也不是很明白,平德着人查了许久,还是没什么头绪,那面梅花小镜放在他那里,就是一块心病,让他寝食难安了。他有好几次就想着干脆对明桥说了,可都说不出口,这事便一直拖了下去。
冯衍周岁那天,冯家大张旗鼓的把他从外面接了回来,又在宅前摆下了流水宴,弄得方圆百里,尽人皆知。
可冯衍回来那一夜,他却病倒了。
他原本抄着手,在那廊下看花,可要转身回头时,却只觉得眼黑头昏,就那样晕倒在了走廊上,吓得远处随侍的众人都慌了手脚,匆忙就要跑上前来。
明桥离得原本近些,一见到少爷突然就没了知觉,也是吓得脚软,就要着人去叫大夫,一面先去掐少爷的人中。少爷被掐了半天,却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把明桥吓得心底发凉,就着人把少爷小心的扶起,说是这廊下有风,先送入房内再说别话。
哪里想到刚把少爷扶了起来,那面梅花小镜就从袖中滑落,跌落在了明桥的脚旁,那镜面上竟然就裂开了一条齐整的断纹来。
明桥认出了那是胞姊之物,脸色霎时就变得惨白。
这时被人抱在怀里的冯衍突然大哭,一时间情形就更是混乱,老管家叫人把小公子抱了下去,一面着人把少爷扶回了里屋,小心的放在了床上。又各处都请了大夫来看,却也说不出这是个什么奇怪的病症,究竟怎么才能救得。
冯琦躺在那里,双眼紧闭,只是不动。
明桥见了那小镜,又想着少爷有时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也有几分明白了。他如今日夜的守着少爷,想起自家姊姊如今不知道身在何处,又想着少爷好端端的回了旧宅,却不知道为了什么又突然弄成了这个样子,只觉得心里悲苦,竟然忍不住就哭了出来,他这一哭不打紧,勾得那一旁站着的下人都哭了起来。
老管家一只脚刚迈了进来,就瞧见他们这副哭丧似的样子,被气得不轻,就把他们都赶了出去,又另调了些人,再来服侍。
那时房里半个人都没有,只剩下冯琦静静的躺在那里。那陶碗仍旧摆在桌上,莲却合拢了花瓣,并未绽放。
灯下便有青烟自那碗莲里袅袅散出,那烟凝住,化成一个人形,就朝床那里走了过去,怔怔的望着冯琦。
那人不是曾如春,又能是谁?
曾如春站在他床边,一时间默默无语,只是坐在那床边望着他。
可不论那人怎么看,冯琦却都只是一副毫无知觉,动也不动的样子。
那房里静得只听到曾如春和冯琦的呼吸声,就听曾如春低声说道:“那小镜原本是那女子贴身之物,给了那童子,自然无碍,你怎么……就偏偏要藏在袖中,还藏了那么些日子?”
那人也不像是在问话了,虽然冯琦也答不了他。
那人一垂眼,声音里有了一丝颤抖,有些气恨的说道:“早知道你这样的……”
哪里想到那只手却突然就从帐子后面抬了起来,紧紧的捉住了曾如春。躺在那里的冯琦就睁开了眼,望住了曾如春。
曾如春又惊又气,就沉下了脸,甩手就要离开。
冯琦见他要走,就握紧了,说:“我实在是想你。”
曾如春怔了一下,就又沉下了脸。
冯琦又说:“你想不想我?”
曾如春咬了咬唇,就要挣开他的手。他干脆坐了起来,两只手都握了上去,就说:“我一日不见你,心里就想得很。我想着我不在意你,可不知怎么的,却又只想着你一个。你那时说死也不肯再和我在一起,我又不知道你如今心里是怎样想,正好那女子想要上我的身,我就索性装上一装,看你来不来见我。”
曾如春听着前面的话,眼里便是一亮,咬紧了嘴唇,只是看着他;可听到了那后一句话,手就抖了起来,不知道是气得,还是恨得。
冯琦看着曾如春涨红了脸,却还是不肯松开,只怕这人就要甩手走人,不肯再听他多说一句。也不等这人回答,就又问说:“你是不是怪我没些真心,还说要和你在一起?”
曾如春吃了一惊,眼里流露出诧异和渴望来,不言不语的望着他看了一阵儿,却又扭开了脸。
他就喃喃的说道:“如春,如春,倘若我不在意你,又怎么会这样想你?”
曾如春怔怔的坐在他床边,头扭向一边,不肯看他。
他握紧了,靠近了,这才又十分认真的说道:“我知道这话说来,你一定是不爱听的了,可我却实在不能不说了。我也不明白我这是怎么了,可我想着,我如今这么的想你,你是不是也这么的想我?倘若是了,那我们怎么就不该在一起呢?”
曾如春恍惚的伸出了手来,抚摸着他的脸,轻轻的说道:“冯公子,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