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萌萌右手手腕处还带着个留置针头,是昨晚睡觉前护士小姐姐给她扎上的,就为了给她挂一袋葡萄糖。
据说是陆教授特意交代的,说她长期没正常饮食,现在还高强度喝泻药清肠,担心她身体承受不住,得补补。
虽然阮萌萌不想打针,但病房里哪有她说话的份儿,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又让护士在她手上扎了一针。
本以为熬一下,打完这针就过去了,谁知到了最后,吊瓶被撤走了,针却留在了她体内。
护士笑眯眯交代注意事项,第一次住院的阮萌萌这才知道,原来针头是可以在人身体里留好多天重复利用的,原来病人是不需要每天洗头洗澡的。
——不但不能洗澡,就连上完厕所想酣畅淋漓地洗个手,都能被划分为纸醉金迷的范畴。
她大为震惊,且不能理解,但必须接受。
因为不太习惯留置针的存在,阮萌萌觉得自己仿佛一个残废。
比如这会儿,她虚抬着不太敢用力的右手,以左臂紧紧搂着那份量不算轻的水杯,站在人来人往的叫号等待区,有点傻眼。
刚过早晨上班时间,医院里正热闹的时候,特别最近赶上病毒性流感横行,每天来医院拍肺部ct的人都很多。
这会儿病人和家属将不大的过道挤得水泄不通,四处都是咳嗽声,阮萌萌虽然带着口罩,但这会儿还是忍不住屏住呼吸,仿佛少呼吸两下,被传染的概率就低一些。
她逆着人群向后方走去,终于找到个人少的角落,打开杯盖,她不给自己反应的机会,直接对着杯口咕噜咕噜一口气灌了小半瓶下去。
水里放了甘露醇,带着一丝甜味,喝着和泻药的味儿不一样,阮萌萌松了一口气,心理上总算是没那么排斥了。
但是在努力喝下二分之一后,她还是蔫吧了。
她一直知道人缺水活不长,但没想到水喝多了也能有生无可恋的感觉。
一个小时过去,阮萌萌总算磕磕绊绊的把水喝完了,她刚把计量杯送回护士站,腹部就涌起一阵绞痛,便意上涌,她心急火燎冲进了卫生间。
医院的公厕都是蹲坑,阮萌萌简单卷起衣摆就蹲了下去,一阵稀里哗啦的水声之后,她颤颤巍巍收拾好自己的个人卫生,站起身才发现水量太大,溅湿了蹲坑外围的瓷砖。
虽说这会儿她肚子里已经空无一物,排出来的都是液体,但是水迹里依然泛着黄。
这情形让她有些羞赧,红着脸系好裤带,从隔间出来后,四处打量了一番,终于看到了尽头的工具间。
阮萌萌走过去,从里面翻出个水桶。
顾虑着留置针,便只接了半桶水,阮萌萌颤颤巍巍地单手将水提到案发地,实施对犯罪现场的毁尸灭迹。
这个过程重复了两次,隔间的地板已被清水全部冲过一遍,阮萌萌如释重负得松了一口气。
甩了甩有些酸痛的左手,她习惯性的抬起右手想要擦一擦额角的那层薄汗,却忘了因为留针的缘故,她那修身款的大衣外套有一只袖子套不进去,就只穿了半边。
于是这一抬手,那搭在右边的半个肩袖随之滑落,长及脚踝的衣摆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落了地。
地面的水渍迅速渗透衣料往上蔓延,深灰色的污迹迅速在白色的衣摆上晕开,阮萌萌着急忙慌的捞起它,已经弄脏的地方却无法复原。
她呆呆的拎着衣摆,有些不知所措,虽然地面是自己才提水冲过的,可是这归根结底还是在公共场合的卫生间,那团深灰色的水迹如此明显,她没法说服自己装作一切无事发生。
将大衣披回身上,湿透的衣摆若有似无的摩擦着病号服,贴上她的小腿。
这一刻阮萌萌莫名的悲伤上涌,觉得特别委屈。
她想起了大厅上那些形形色色地人们,几乎都是三两成堆,有明确的阵营归属。
只有她,是自己一个人,孤单得连上个卫生间也没有人替她拿外套。
明明……她是个癌症病人啊。
……
陆时均找到阮萌萌时,就看见她一只手压着手腕静脉的针口,一个人垂头耷脑地站在角落,向来一丝不茍的发丝儿显得有些凌乱,大衣随意地搭在肩上,右下方一块深灰色的污迹突兀地混在一片奶白中,甚至病号服的半边下摆被塞在了裤子里也没察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早上他到医院时,正赶上早班护士交接,见到他还打趣一番,说她们清晨5点去喊阮萌萌起床喝泻药时,她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来了一套全妆。
那用左手熟练地贴假睫毛画眼影的技术,真是惊艳到了整个护士站,纷纷感叹再也没有比她更不像病人的病人了。
可这会儿不过几个小时时间,这个即便喝着泻药也不忘形象管理的姑娘,却是可怜兮兮地站在那,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陆时均走了过去,在阮萌萌面前站定。
“怎么了这是,”陆时均伸手,将她的几缕额发拢至耳后,“我记得做ct不疼啊。”
这期间阮萌萌一直安静地看着陆时均,她觉得陆时均的举动有点过界了,可不知为何却张不开口制止他。
“不疼的,”阮萌萌轻声说,“就是……,”
陆时均动作自然,似乎并没意识到自己的不妥,他轻轻提了提那件漂亮的奶白色驼绒大衣,让它重新乖顺地趴服在阮萌萌的肩上,最后抽出了那半截衣摆——
“陆时均,”她喊他的名字,声音更轻了,“我觉得我好狼狈啊。”
陆时均手指顿了顿,目光从阮萌萌那因为不能洗手而搓了太多次消毒凝胶、从而显得有些红肿的手指上掠过,很快继续替她整起那不太平整的袖口,语气十分平静:“生病了,哪有不狼狈的,你已经很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