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不说话,黎女士又问:“两个人相处得还好吗?”
他们家一向把食不言寝不语的准则践行得很好,妈妈给他在新学校开了家长会,多问几句也是应该的。只是不问成绩升降、是否习惯、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反而只问关于他的女同桌的事。
他感觉有些奇怪,但还是说:“还可以,她话不多,我们基本也没什么交流。”
以前本着放养的育儿理念,黎女士从来不会管儿子在学校里交什么朋友。
但这次她说:“那,从州对她有没有好感呢?”
他夹菜的手一顿,看着黎女士似笑非笑的神情,失笑:“妈妈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关心一下你不可以吗?你啊,越长大越和家里疏远了,什么也不跟爸爸妈妈说。”
顾从州好一会儿没说话,后来开口:“等我有喜欢的人了,会告诉你们的。”
想了想又补充:“不说就是没有。”
“好好好,”黎女士看着他低头大口吃饭的样子,心疼道:“在学校里吃得不好记得跟爸爸妈妈说,妈妈带你出去吃。”
以前在江州时是每晚都回家吃饭的,现在来了南城,家住市中心,学校又离得远,只能给他在离学校近的地方租了套公寓,吃的喝的自己解决。年轻人贪嘴,又不注重营养,只顾吃好吃的,她真的是放心不下。
顾从州笑:“妈,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黎女士放下碗,走到客厅里烧水,每顿饭后泡茶是他家的惯例,忽然想起什么,转头说:“对了,我听说文心跟着她妈妈到南城来了,你有空多和她出去玩玩,别把她一个人晾在一边,别……”
黎女士说到一半住了口,但顾从州知道她要说什么:别又让她跟不三不四的人走。
他刚洗了手,拿了张纸把手擦干,闻言不知想起了什么,愣了片刻,应道:“好。”
纪文心,和他一样是江城人,比邻而居,一起长大,算是青梅竹马。纪文心的父亲和顾先生同在一个单位,她母亲又与黎女士交好,两家关系密切。
今年年底顾先生才被调到南城,但纪文心妈妈却已经在这边任职数年,对这边的了解比他们多。他们一家搬到南城的一切事宜,还是纪文心一家帮忙筹备的。
他走到客厅,拉开椅子坐下。玻璃烧水壶在咕嘟咕嘟冒着泡,他伸手把电关了,打开盖子晾了晾,然后熟练地开始温杯洁具。
澄黄透亮的茶汤从紫砂壶壶嘴里圆润流出,落到公道杯里,他拿了两只青花釉里红的马蹄杯倒了两杯茶,递给她妈妈一杯。
他一言不发,等着黎女士开口。他知道她还有话没说完。
果然,黎女士战略性地喝了一口茶,缓缓说:“你和文心妹妹很久没有在一起玩了吧?不知生疏了没有。”
黎女士绕了这么大个弯,最后还是为了撮合他和纪文心。两家大人关系密切,自然希望小孩也能结成一对。
最重要的是,两家家境相当。真正的门当户对。
顾从州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杯里袅袅升起的白烟让他细细的金边眼镜蒙上一层雾,他才反应过来早上上课结束忘了摘眼镜。
他有一点近视,但并不严重,眼镜也只是备着,上数学课时黑板上的数字太小才会拿出来。今天白天妈妈来得早,他一下课就出门去了,忘了摘。
回想起今天白天的事他脑子里就忽然出现周舟挺直的侧影。他瞧着杯子里随着他动作而漾出的涟漪,慢慢道:“我们学校背后是南城职高,我在那里见到了乔不凡。”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黎女士停顿的动作和一闪而过的惊愕神情,“他……”
太阳穴在隐隐作痛,她伸手按住揉了揉。这个名字太久没有听过了,甫一入耳,竟恍惚觉得陌生。
半晌后,她对顾从州道:“正因如此,你更要多去看看文心妹妹,不要让他们两个单独会面。”
“知道了。”顾从州低低回答。
阿姨洗好了碗,拎着喷壶到花园里浇水,楼上传来顾先生时断时续的咳嗽声。
黎女士一只手扶着额头,低声道:“这小子父母都从商,生意还不小,不差那两个钱把他弄到别处去,偏要来这。”
说罢又摇头,“一身的地痞流氓气质,跟他父母一个样。”黎女士也算看着纪文心长大的,不说当女儿看待,也早就是当儿媳妇看待的了,此时倒觉得经受了切肤之痛似的。
顾从州听在耳朵里,不知是什么心情。心里摩挲着某一日对周舟说过的话,关于乔不凡,他说:或许是我对他有偏见。
他早先入为主地认为那件事是乔不凡的错,对他的印象也绝对算不上好。
可现下妈妈说的这话他又不懂了,“不差那两个钱把他弄到别处去”?乔不凡的父母都是从商的,哪里比得过纪文心的父母都是从政的?他们是要他辍学,就此把他的前程都断送。要不是他父母足够有钱,也不可能来到这里读职高。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黎女士的电话响了起来,她接起来,脸上转而变得严肃。顾从州知道应当是生意有关的事情,黎女士温柔的气质太有迷惑性,经常让人忘了她是职场人士,掌控欲极强。
不过比起纪文心父母,还是差远了。
既然妈妈开始处理工作事务了,顾从州也放下茶杯拎起书包上了楼。走到楼梯拐角处又转身对黎女士道:“我明天就去找文心。”
他妈妈终于露出欣慰的笑。
他拧开卧室门,径直走向里面的小房间。这是他专门用来洗照片的暗房。墙上拉着一根长长的藤编的线,挂了十几张照片。那模糊的剪影,他又洗了一张挂在上面,但现在夹子空空荡荡。